泰煙又往下俯了俯,讓自己的身子更貼近了祁司辰,好悄悄說話。祁司辰嗅著泰煙頸窩處傳來的花香,只覺臉上不由得熱乎乎的,受傷的那條胳膊也熱乎乎的,那是泰煙的血在促使他的傷口快速的生出肉芽再黏連,這種熱熱的感覺夾雜著剩下幾個傷口傳來的劇痛,讓祁司辰覺得自己的身體冰火兩重天,他咬著牙,冷汗熱汗夾雜著一齊往身體外面冒,他痛苦的閉上眼睛,泰煙感覺到祁司辰身體在顫抖,便輕輕的拍著他肩膀細(xì)聲安撫,祁司辰只聽到耳畔傳來夢中人柔和的低喃:“祁哥哥,別怕,本宮不去找?guī)煾盗耍緦m就在這里陪著你。偷偷告訴你,別看本宮是個凡人,但依然可以替你療愈一些小的傷口。”
泰煙說著,又趁祁司辰不注意,用力拔出了扎進他胳膊里的第二支箭,冰冷的鐵制倒刺勾著少年郎身體里的皮肉硬生脫離出來,箭扎的太深,他身體雖長得結(jié)實但又極瘦,沒有一分多余的贅肉,這就導(dǎo)致那鐵刺脫離出來時連傷口處的血脈一起給挑斷了,暗紅色的斷脈飛起來一截,疼得這個平日里硬朗無雙的年輕兒郎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氣。
他咬著牙,緊緊抓著泰煙的肩窩子把差點脫出嗓子的慘叫聲愣咽了回去,泰煙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要被他的手給捏散架了,她瞧著他小小一個人如今卻成了這副可憐的模樣,心里心疼得很,便趕忙把還在流血的那只手朝著祁司辰的第二個傷口摁了下去,好能快些減輕他的疼痛。
她用柔柔的聲音安撫著身體發(fā)顫的祁司辰,盡力替他分散一些注意力:“這個秘密,是本宮小時候撈著一只受傷的雀兒時發(fā)現(xiàn)端倪的,當(dāng)時那雀兒翅膀受了傷,卻只在本宮手心里躺了不肖半刻鐘,斷翅便又長好飛了起來。”
“剛開始,本宮并沒有弄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個情況,直到有一次,本宮隨碧荷去出云宮后面的小花園里玩,當(dāng)時天氣已經(jīng)入秋,不少花兒開始敗了。本宮瞧著那些花,一個一個的用手碰過去撫著玩,到那時本宮才發(fā)現(xiàn),本宮的掌心干著時碰過的那些花俱沒甚反應(yīng),該敗的還是敗著,那玩鬧一會子后,掌心熱出水時碰過的花兒,都立挺著翠生生的又長好了。后來,本宮私下里自己又試了很多次,這才知曉了本宮也能救生的這個秘密。”
說話間,泰煙已經(jīng)治好了祁司辰胳膊上的兩道箭傷,轉(zhuǎn)到了他背后去坐。因著兩個人療傷的能力和方式不同,泰煙先前便一直沒給他褪去外袍。只因泰煙治人時只需將自己的汗液或血淚之物浸入對方傷口里,即可促著缺失斷損的皮肉再生黏連,浸入越多生長黏連便越快,這也是當(dāng)時泰煙治療那名士兵時被刺,疼出大量的汗反而讓士兵七寸的深傷瞬間便長好的緣由所在。
現(xiàn)下轉(zhuǎn)到了背后,泰煙才發(fā)現(xiàn)祁司辰背上的傷太多,隔著衣服并不好弄,便起身欲下地去找個剪刀來,“你等著,本宮去尋個剪刀之類的物什,不然一脫衣服又扯住傷口弄得你發(fā)疼。”誰料泰煙腿剛離開榻,祁司辰便捉住了她的足腕。少年郎頂著足額的汗液,費力的朝泰煙擰去腦袋,悶聲道:“用不……著,我一個男…兒家……帳子…里哪來……的,那物……件”
“那你這衣服該如何處理?”
“你等…著……”
祁司辰松開泰煙,看她乖乖在自己身邊又坐好了,這才咬著牙雙手一使勁,生生將身上的兩層緞面衣袍給扯開了。但是不出泰煙所料,他這一用力又讓背上那些還未治療的傷口裂厲害了,扯完衣服后祁司辰疼得眼睛和腦袋一齊黑,之后便只知道自己尚且在出氣了。
泰煙瞧他這模樣,瞬間氣不打一處來,便惱得忽然就拔了祁司辰背上的第一支箭,想一想他這么愛糟蹋自己,好不容易自己才治好了他的兩個傷口,結(jié)果他倒好,完全不在意還有好幾處沒處理呢,就胡發(fā)力,等自己找個剪刀來是就疼死他了怎么的。泰煙想著,氣不過便又伸手拔了祁司辰背上的另一支箭,完全沒給他留喘息的時間。好在男兒家勤著練習(xí),背上的肉較為厚實,相比起拽胳膊上那兩支箭時那種鉆心的疼,現(xiàn)下這當(dāng)明顯著好受了許多,至少不用抓著泰煙,祁司辰也能自己咬著牙熬住疼了。
他只感覺到小姑娘兩只濕熱的掌心啪的便又貼在自己背上,原是泰煙用拽出來的箭尖把自己的另一只掌心給一并劃破了,小姑娘雖惱,但那箭并不是隨便給祁司辰亂拔的,只是為了快些替他治好傷,免得拖久了又發(fā)炎,叫這怪兒再燒壞了一顆笨腦子。之后祁司辰便聽身后的人忽地放低了說話的聲音,惹得他雖是頂著疼,但仍快心的揚起了薄唇,原來平日里高傲的小公主也有這般小女兒家的羞怯。果不其然,泰煙紅著兩個面頰,一面認(rèn)真替他療著傷口,一面又不好意思的偏開眼睛,岔著話道:“方才說,本宮不是能治傷嘛!不過本宮發(fā)現(xiàn),若是想要救生,也只能是本宮身體浮出水的時候,要不就是用身體里這血,或是淚,速度會再快一些,只是本宮現(xiàn)下擠不出淚珠子來,還勞煩祁哥哥你多擔(dān)待擔(dān)待,受著本宮的血了。”
祁司辰壓下背上已經(jīng)減輕不少的疼痛,偏過腦袋瞧著身后的泰煙道:“哪里的……話你,的血可……是…珍貴之物,旁的人還受……不起。這事,除了…我,你還告訴過什……么…人?”
泰煙揚起腦袋,認(rèn)真思忖一番后回他:“還真沒有了,本宮尋思著被知曉了萬一被當(dāng)作是妖怪,或者被抓了去放血,那可就麻煩了,便誰也沒給說,一直都好好的藏著這個秘密。”
兩個傷口下來還是有些吃力,泰煙額頭已經(jīng)滲出了汗水,她盡力不讓祁司辰瞧到,又握住了他背上的最后一支箭,認(rèn)真道:“這是最后一道傷了,祁哥哥,忍住!”
噗!
最后一支鐵箭脫離皮肉,本來疼痛已經(jīng)減輕了許多,但祁司辰到這時候也基本已經(jīng)疼麻木了,泰煙兩只手一齊疊上去好讓這道傷快點恢復(fù),祁司辰感到泰煙從背后注入的溫暖漸漸蓋過了所有的疼痛,便緩了緩,笑著調(diào)侃她道:“沒有那再好不過了,你們?nèi)俗逵绕溆憛捬郑悄惚话l(fā)現(xiàn)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那還了得!萬一被當(dāng)作是妖怪,倒時候給抓起來活埋了,燒了,砍了……我可沒有去十殿閻羅跟前搶人的能耐,最多能陪你一起去投那苦生生的忘川河,來世再鎖了籠子里來尋你一處耍。”
“你聽聽你自個兒說的這是什么話!年紀(jì)不大便存了歹心來咒本宮,本宮哪里就能生死人肉白骨了,不然怎么還能有這么多將士躺在那野地里卻再也回不來,本宮的能耐,最多是能救回一些小傷小患的罷了,再說了,現(xiàn)在都這模樣了你還有心思耍,也是活該你受這一遭罪!”
泰煙說著收了手,祁司辰身上所有的傷口都已經(jīng)恢復(fù)如初,她恨恨的替祁司辰一把將破衣服重新攏回肩頭,便再沒了力氣,垂著兩只手軟軟的趴在少年郎背上再動彈不得,嘴里卻還不忘碎碎叨叨的訓(xùn)他:“往后可再別說什么鎖籠子的話了,你又不是野畜生,你自己都輕賤自己,更何況別的那些人。”
說著,泰煙抓著他的衣服袖子,勉強爬起身來把祁司辰轉(zhuǎn)了個面,她趴在祁司辰腿上,一雙好看的丁香色杏眼認(rèn)真瞧著他道:“你答應(yīng)本宮,日后不管是在何處,你都不許再輕賤自己,本宮見不得你一個好端端的人成天把自己鎖在籠子里。你是皇子,不管處境好或是不好,都總比本宮一個公主要有分量得多,你若是惱了,誰還敢再不看你的面子。”
“但你若是一直這副任人拿捏的模樣,遲早被當(dāng)作物件再塞去別的地方,你要記得,你既被派來了,代表的就是你母國的面兒,你可欺,就標(biāo)示著你的母國可欺。好在是本宮出生以后父皇便收了出征的心思,不然就你這整日里蔫茄子般的模樣,遲早被父皇將你母國給一并吃了去。到那時,你便不是皇子,是真正人人可欺可辱的奴。”
“那又如何!那些怎樣都好,我只要你好好的便可。”祁司辰替泰煙擦去面頰上的汗,又無所謂的撐著兩條胳膊駐在床上。泰煙趴在他腿上,無奈的搖了搖頭:“唉,你才同本宮相識不過數(shù)月就這般了,算了,不提這個了,本宮問你,你……”
泰煙頓住話頭,她看著祁司辰臉上相較剛才已經(jīng)淡退的羽毛痕跡,猶豫著伸出手去摸了摸:“……你,可是妖么?”
祁司辰看出了她的猶豫和害怕,便用溫暖的大掌包住了泰煙撫著自己臉頰的小手,又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膝蓋上的另一只手。黑色的妖力從祁司辰手中流向泰煙的掌心,妖力緩緩縫住了泰煙兩只手心里劃破的傷口,祁司辰的面容卻因為妖力泄露又變得同之前一樣生出了羽毛和紅印,看著有些可怖。少年淺淺一笑,琥珀色的鷹眸中漾滿了微亮的星辰:
“我是妖,蒼鷹修成人形的妖,來這人世,是為了尋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