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還有一事不明。”
接過信的清水止卻不起身,嬴昊抬眸看向他,清水止頓了頓,似是在猶豫,轉而又似是思慮清明了,抬起一雙灰眸子來看著嬴昊道:“陛下,那北國的皇子雖和公主年紀相差無幾,但到底身份特殊,臣以為,還是莫要讓公主經常同他戲耍為好。”
“呵!”
嬴昊扯起嘴皮子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在笑清水止這寡淡的外皮下居然藏了一副愛操心的心腸子:“你倒是不用操心這個,祁濛把他兒鎖籠子里送來肯定不單單是面子上看著光一個求睦這么簡單,朕倒是有些心奇祁濛讓他那糟粕兒子接近朕的公主是藏了什么藥在葫蘆里來賣。”
說完,嬴昊還不忘抬起下巴點點門的位置:“好了,你怎的也越發跟李常福那廝一樣的啰嗦,快些出發吧,這事可拖不得了。”
清水止告了個禮,心思這個人自己來時還那般殷切,現下有了差事可好,倒是巴不得自己快些走了。一直在門外候著的老公公李常福也覺心里實屬怪哉,陛下今兒竟是拿自個兒給人取樂,他又一想罷了,反正橫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主兒。他是宮里的老人了,嬴昊年輕時他就在嬴昊身邊伺候,現下有了泰煙,他也樂得跟個親爺兒似的得空便去出云宮里照料,碧荷還就是他挑出來伶俐又沒壞心眼子的一個給嬴昊推說至泰煙身邊的體己人。
只是這個體己人泰煙多多少少有點頂不消……
昏黃的日暮下,一只白身子木頭色羽毛的鳶腿上綁著一封卷進細竹筒里的信從北院兒里起飛了。祁司辰夾著信鳶抖落的一根木色的羽毛,冷冷的盯著院子里剛剛把鳶放飛的陳貫生。這信鳶是他父親親自養的,并且還受過特殊的訓練,可以巧妙地避開巡邏的侍衛,眼下,這鳶正是跨過萬里的山水去給祁濛送信。
我不管你們做什么,只要不傷到她,我便放你們一馬!
祁司辰這樣想著,便猛地握住拳頭,那根木色的羽毛剎那間便被黑色的妖氣切得稀碎。正準備出宮門的清水止感受到一絲微妙的妖氣異動,他猛地抬起手準備掐算,但是這妖氣又很快消泯于無形之處。
清水止便又放下手,長嘆了一口氣:“唉……希望貧道看到的,皆是一場虛妄。”說著,清水止熟練的一勒韁繩,渾身潔白如雪的馬兒抬起前蹄傲然對著橙黃色的夕陽嘶鳴。“駕!”隨著清水止的一聲輕喝,馬兒立即撒開四蹄朝著京城門的方向狂奔而去。這一趟,他要帶個極重要的人回來。
頂上的信鳶如刀鋒切過般劃過長空,它翅膀上抖落的一根羽毛落在馬兒踏過城門口留下的一記蹄印上,不知道這一趟,誰會先一步將消息傳達出去。
之后的幾日,京城內涌進來的難民數目較之前越發的多,這還不算,城中開始暗暗的發了怪病,好多流民身上都結了許多的爛瘡,好好的皮長在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掉,又癢又疼痛難捱,皮沒有脫落的部分則腫得一大片紅。吃下去的東西都吐作了酸水,要么就是竄的一灘黃稀,整個人看過去身上黃的一片,白的一片,還有紅的一片,怪是嚇人。城中的大夫沒人敢去治他們,生怕自己也染上這怪疾。原住京中的百姓平日里出門辦事路過流民駐扎的巷子里墻根下等處時,全部得捂著鼻子過,因著流民待過的地方因為這時瘟弄得臭烘烘一片,甚至于有的京中人口也開始染上了這怪病。
嬴昊擔心泰煙又這個時候偷偷跑出宮去查探情況,便吩咐碧荷及藏在她周圍的暗衛等一干人將她鎖入了出云宮里不許亂跑。尉遲落衡則因為進密室一事終是被尉遲虎門發現,少兒郎掩住泰煙,一個人扛下來之后遭得他父親一通狠揍,到現在仍然爬不下床來,也安全得很。祁司辰這邊則自那日偷聽墻角被陳貫生捉了個現成后就一直被鎖在籠中沒有辦法,陳貫生為了防著他跑出去朝泰煙告密還特意以送飯的工夫每隔半個時辰便會差人過來監視他,祁司辰出不去,暫時倒也安全。
只是苦了嬴昊,為了解決這怪異的時疫勒令家家戶戶鎖了門不準亂跑,又將所有染病的都集中到了一處寬敞的戲院子里住,還差人去了好幾個外城請郎中過來檢查醫治。
在南國這邊亂得一團麻時,北國那邊天兒正嘩啦啦的下著雨,信鳶拖著濕淋淋的身子穿過靛青色的一大片屋頂,它抖了抖翅膀,飛進去了一面雕花的窗戶里,然后一個回旋兒穩穩地落在一處散發著幽香的烏木桌子旁,那桌子旁特意給它支了個用來抓握的鎏金架子。它乖巧的伸脖兒一叫,簾子后面便緩緩地步出來一個穿著一身雅致白衣的瘦高男人。
這男人樣貌清秀,看年紀不過弱冠,他那一頭柔順的烏發用一頂華麗的白玉冠束起,腳上瞪著的也是一雙白色的錦靴。往里看去幾眼,能瞧見一處架子上還展掛著一件靛青色的毛邊兒厚披風,旁了還擱著一把金燦燦的四五寸長短劍。
不知曉的,還道他是這北國的太子,怎料這人竟是祁司辰的那位冷血父親,北國的皇帝——祁濛。你可別瞧著他走那兩步過來溫文爾雅的模樣似那謙謙君子,這人可是個殺伐果斷,吃人還要生剝了你皮的狠骨頭。闔宮上下也都懼怕他的雷霆手段,這才弄得北國這偌大的皇宮大白天似墳頭似的沒有聲息,再加上連日來都是雨雪一起還瞧不見太陽,弄得宮里更是陰氣森森,除了信鳶啼叫的這兩聲,好歹還給這個極怪異的地方增加了一星半點活氣兒。
祁濛也不愛說話,他兀自走過來解了信鳶腿上揣著信的竹筒,便摸了摸它雪一般的腦袋揮揮手示意了,門外的宮人看他動作,也不敢出聲講話,很有眼色的進來兩個自覺請著信鳶出去了。
待宮人剛走出幾丈遠,看完信的祁濛突然間爆發出一陣大笑,將闔宮的宮女太監愣是嚇得心里頭都跟打鼓一樣鬧,以為他一個不高興又有哪個身邊的人要掉腦袋了。誰料祁濛把信一燒,拿起自己那柄金色的配劍便瞧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和陰密密的天放聲道:“萬事已俱備,如今只欠東風。時至今日,就連老天都在幫我祁濛,哈哈哈哈!”
他一揮手,掌間生風,金色的劍在陰暗屋內顯得刺眼異常,門口候著的士兵卻安分的低著頭只等待命令:“傳朕命令,朝洪河沿岸出兵!”
“朕定要讓嬴昊那老鴰賊,一寸一寸的讓出他的地盤!”
貪婪的喧囂聲回蕩在北國宮廷的上空,最后被淅淅瀝瀝的雨聲壓住,消散。
果不其然,本來就因為時疫被困得焦頭爛額的嬴昊和大臣們在朝堂上突然接到入京的急報,戰馬在到達乾寧宮的一瞬間倒地不起,嬴昊不怒反笑。
“報——!!!”
報送的士兵被摔下馬,他顧不得喘息,連忙爬起來高高舉起文書遞給皇宮門口的侍衛,侍衛一陣疾跑,經過層層關卡和換階傳遞才將那文書遞到朝堂大殿外的太監手里,太監捧起文書,一陣碎步疾跑,遞去李常福手里,李常福接過文書,等檢查了無藏匿的器物才后捧起遞至嬴昊面前。
嬴昊一把抖開文書,看了一遍后眉梢擰了起來,朝著正色百官道:“諸位愛卿,我南朝同北境的戰爭才告捷不到一年,那北域賊子便再發大軍擾我邊境,現洪河一岸堤壩再度被毀,民不聊生。百將軍遭到突襲隊伍損失慘重,現急需朝廷支援。”
說著,在大臣們擔憂的神色中,嬴昊將目光轉向了尉遲虎門:“左翼大將軍尉遲虎門何在?”
尉遲虎門咚的跪在地上:“左翼大將軍尉遲虎門在此!”
“尉遲虎門,朕命你速速率軍前去洪河一岸支援百畝庚,敵寇人頭未填滿洪河,便不得回京!尉遲虎門接虎符!”
“臣接虎符!”
嬴昊親自將虎符遞至尉遲虎門面前,尉遲虎門鄭重地接下虎符叩了個禮,然后朱紅色的身影便如同旋風一般匆匆從朝堂上離去,獨留下擔心不已的眾大臣和看著那道血一般的風在心里頭冷笑的嬴昊。
尚且年輕的南皇凝視著那道曾經給他立下赫赫戰功的健碩老人背影,在心里暗暗道:
尉遲虎門,這是朕給你的最后一次機會!不要讓朕再失望了。
正當嬴昊沉思時,一位蓄著白胡的佝僂老者躬身出列,因著實在是心焦,他雙手同聲音一起顫抖著道:“陛下,城中流民越來越多了,梨城戲院內已無處安置,現下眼看癔癥就要在京中肆虐。老臣認為,應當盡快將染病人群隔離至城外,再關城門謝絕流民再入京。陛下認為,此法可妥當?”
嬴昊拖著下巴沉思片刻,然后看著老臣道:“就依你的,將染病的人全部拖到城外射殺后火焚,免得傳于更多尚且健全的人。另外,朕會派禁衛軍挨家挨戶去搜查,諸位愛卿家中如有染時疫著,方一視同仁。”
看著嬴昊并非戲謔地眼睛,很多心虛的大臣俱是一抖,不少人都將染了病的妻妾兒女藏入了家中準備躲過這一陣子再醫治,誰料想嬴昊這一手算盤全落空了。于是紛紛側目恨恨的看向那提議的老臣,老臣只覺得自己冤枉,只是提議暫時驅趕,怎的這殺孽就無端自己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