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和阿隨說話,是上幼兒園的某天傍晚。
像往常一樣收好書包準備和宗回家,可宗卻牽著我往秋千那走。
秋千上坐著的小男孩有點眼熟,好像……是同班那個叫什么隨的。
“哥已經觀察好幾天了,靳宥隨天天傍晚都在這里,有時候好遲也不見他回去,也不知道他每天等到幾點。”
宗拉著我毫不尷尬地大聲沖他打招呼,我有些不好意思,躲在宗的身后小心翼翼探出一個腦袋看他。
他毫不在意地說出那句沒人要他,我的心深深地被刺痛了一下,所以我對他說:我要他。
回去的路上,宗看我的表情跟看到奧西里斯站在眼前似的稀奇。
我縮了縮脖子,“你盯著我看干什么?”
宗面帶笑意,上下打量著我,“你不對勁啊小紊,什么時候也能說出那么感人的話了?”
大概是因為家里的緣故,我對除宗和媽媽以外的人沒有一絲的感覺,這么講又好像沒有完全說道點上,簡單點來說就是冷血吧。
哪怕有人在我面前死了我都不會有任何的情感波動,我本身就過的很差勁,沒有多余的心去感受別人如何。
只要顧好自己、宗和媽媽不被打就好了,其他人死了都跟我沒關系。
畢竟我死了,除了宗和媽媽會難過,別人都不會有一絲的傷心,有的只有看笑話,尋找飯后談論或者聚會聊天的話題。
可看見他那可憐樣,我卻泛濫起了同情心。
從這天起,每天放學都會陪靳宥隨等到很晚,宗向母親解釋過晚回家的緣由,不出意外,她很支持我們的做法。
靳宥隨遞給我個面包,我從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面包,吃了大概三分之一就丟給宗,他磨磨蹭蹭直到分別才吃了剩下的一半不到,他攥著包裝袋一到家就給了母親讓她嘗嘗。
我們一直以來很有默契,好吃的東西都分成三份。
也不知道靳宥隨什么時候發現我每天都是餓著肚子陪他的。
具體上小學幾年級我已經忘了,不開心的事情我不愿意記的那么清楚。
那段時間不知道是誰先知道了我跟宗不受父親的待見,連累著我媽也被家暴。
我不理會,繼續學我的習,即便有人在我身后故意罵我也不理會,照樣聽課該回答問題時回答問題。
班主任多少都聽到了些流言蜚語,擔心我受影響。
在此之前我并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但從辦公室回去后的當天下午,正好是體育課,自由活動時我被一群女生堵在了廁所,門口還站著幾個男生。
我不想讓宗和阿隨知道,因為我很清楚宗會怎么做,我不希望他們被學校處罰。
終究是低估了宗的觀察,問起原因時我不敢說全。
宗知道他們這么說我們,會難過。
初一有次放學回家,宗剛拿出鑰匙開門,安全出口那突然冒出來幾個兇神惡煞的男人,把我們拖到小巷子打,被拖著離開時,我看見幾個看戲的人開著門跟看耍戲法的猴子一樣看著我們,沒有一個人出來說一句話幫我們一把。
宗用他的身軀護著我,最大程度降低我受到的傷害。
我失神地看著他,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半路居然會殺出來個靳宥隨。
宗說過,人要有感恩的心。
所以當他在初三畢業那天,把我拐到小樹林看煙火說喜歡我時,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
被宗抓包是在幾天后,那是第一次只有我們兩個人出去玩,好像叫約會?
我們剛碰面才五分鐘不到,就被宗抓包了。
宗憤然地指著把我護在身后的阿隨,“靳宥隨你這人怎么這樣啊?!拐騙你好兄弟家心智未成熟腦子未發育好的妹妹算什么!”
然后矛頭拐個彎到我身上了:“方揚紊!你居然敢早戀,你腦子里在想什么?。?!”
我弱弱地回答:“……感恩的心?!?
我哥這人很少叫我大名,一叫就完了。
他估計沒聽清楚,我也沒管靳宥隨笑得變態的表情,“你教我的,人要有感恩的心。”
“教你妹啊教,青春期的小屁孩真他媽難管,方揚紊你氣死我算了!”
宗還是疼我的,氣到這頭上都不舍得打我。
“靳宥隨你處對象就這么處?我說了小紊那么多句你都不出來維護一下?”
宗開始挑靳宥隨的刺了,我覺著倆人可能要打一架。
“不是,大舅哥,咱倆這么多年都穿同一條褲衩子,你想什么我能不懂?我要插一句嘴不正好順你意找到理由揍我一頓,萬一揍壞我臉了小紊不喜歡我跟別人跑了怎么辦?”
“你怎么那么欠啊?!”
宗伸手拽著阿隨的領子,感覺下一秒拳頭就會落在阿隨臉上了。
“宗……”
“閉嘴,你哥我現在很生氣!”
“哦……”
“大舅哥,別生氣啊?!?
“你也閉嘴!我最氣的就是你??!”
雖然宗一時間接受不了我跟阿隨這關系,一直罵罵咧咧,但時間長了也就慢慢能接受了。
被方其帶走的是凌晨三點的事情,我察覺到他想掙扎卻被方其按著打了一針什么東西,我身子在短短的十幾秒內像被抽走了骨頭及肌肉,只剩下皮,一丁點力氣都使不上,夜路的寒風吹得我感覺要飛走了。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沉浸在疼痛當中。
方其怕別人發現我,白天出門前將我所在只有一個孔呼吸的木箱里。
那箱子比尋常的稍大,但162身高的我被塞進去還是很難受。
我等啊等,每當我被方其打的麻木時總在想,宗在哪里?阿隨在哪里?他們什么時候能帶我離開,我好疼。
終于,宗來了。
我的嘴被塞著,由于事發突然,方其把我塞進去的動作異常粗暴。
要不是有人想買我,恐怕他會想把我分尸方便藏起來。
聽到久違的聲音,我很想發出一點動靜讓他們注意到我,可我被折磨求救的力氣都沒有。
好累……
阿隨將我從滿是血腥味的箱子抱出來后,我覺著輕松舒服了不少,不過是一瞬之間的感覺。
從什么時起我察覺自己心理有點問題了?大概是轉入普通病房的前兩天吧。
我時常盯著一個地方看,只是看了幾眼,但阿隨和宗卻問我為什么總發呆。
夜深人靜的時候,耳邊常常充斥著機器滴答滴答的聲音,每每看向窗外的鳥兒飛過,就想著像他們一樣飛出這白茫茫的地方。
宗和阿隨也很快就注意到了,但是我不說,他們就能以為我不知道。
在阿隨和宗的陪伴和打鬧下,我開始不再想變成鳥兒了。
我知道方其沒被判刑,在我以為這事情就將翻篇之際,方其出現了。
看見他的那刻,我腦子里的那根神經崩了。
他一遍又一遍說著帶刀的話。
我知道了宗為了我,在工地了頂著太陽搬磚,完了馬不停蹄的去干下一份活。
從來不在外面吃一頓飯,都是忍著疲倦和餓回到家翻出面條或者煮一碗米飯吃。
我知道了阿隨為了我,賭上高考和前程,翹了許多課就為了照顧我。
也許還有很多很多我不知曉他們私底下為我做的事情。
而我呢……
我什么也做不了啊。
只是個拖累。
方其他不肯放過我,說過幾天就要來殺了我。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在倒計時的恐懼中。
有天深夜,我從噩夢中驚醒,所有的一切不好的記憶填滿了我,眼淚情不自禁流下。
我捂著嘴,渾身不自覺顫抖,我想著,可能這兩天他就要來找我了,我死,也不希望在死之前飽受他的折磨。
握起筆,落筆出的字像紊亂的心電圖,勉強能看出字形來,我曾經被夸贊的一手秀字已經寫不出來了。
如我所料想,兩天后他來了,宗那會還在打工,阿隨出去買東西了。
我盡可能保持住門口傳來的壓迫感,翻出提前寫好的信放到桌上,并發了短信問阿隨在哪,我想讓他晚點回來,怕會嚇著他給他留下陰影。
門口的聲音越發激烈,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門而入。
我回頭望了一眼,伸手摸了一把眼淚,踩著桌子推開窗戶,沒有一絲猶豫地像鳥兒一樣逃離了可怕的地方。
意外的是,疼痛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強烈,有種從未有過的輕松自由。
沒想到的是,我居然看見了阿隨。
我看到了他從他手里脫落的一袋菠蘿包,我看見他邊跑著神色慌張地喚了我一聲。
我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撐著眼皮不閉上,我想再看看他的樣子,想記著,我怕我到了下輩子就忘了。
這可怕的一幕還是被他看見了,我現在的樣子應該很瘆人吧。
當身體的感知漸漸被抽走,我看著阿隨的模樣有些后悔了,我還沒有同他和宗一起去S1K大學,沒能陪他過一輩子。
沒能見證他的二十歲、三十歲,中年的樣子,老了的樣子。
也沒能看見哥哥成家立業兒孫滿堂。
一切都有著遺憾,可也有慶幸。
很慶幸,老天讓我在最后時刻看見了我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