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揚宗說我一夜之間變得更成熟了,我覺著他才是,都長出幾根白發來了。
守靈的這幾天,我一直覺著她沒有離開,就是躺在那里,好像下一秒就要醒了。
“小紊,你理理我好不好?”
我握著她冰冷的手,天氣明明已經轉熱了,可小紊的手怎么捂也捂不暖啊。
秦老頭放心不下我們兩個小孩,想替我們陪著她一會,讓我們回去休息一下。
“別了,回去睡也睡不著。”方揚宗啞著聲音,強扯了個笑容告訴秦老頭他沒事。
“你讓我回去收拾東西時,我在房間的桌子上看見了這個。”秦老頭遞給我們兩封牛皮紙信封。
誰都猜得到,這是遺書。
這封信承載了太多太多,小紊做出決定是到底在想些什么,答案也許在信里嗎。
她應該是害怕的,但又被逼的沒有退路了。
有次上學,具體時間我已經忘了,可我始終忘不了小紊被方其推下樓而擦破了胳膊時的可憐樣,抱著我哭嚷嚷地說好疼。
從九樓跳下來,我的小紊肯定疼及了。
出葬那天,是個下雨天。
秦老頭和顏堯分別為我和方揚宗撐著黑傘,我抱著玻璃制的骨灰盒站在抱著遺像的方揚宗身邊。
這天,除了我們四個,再無別人。
我很想知道方揚宗是怎么控制住眼淚的,我剛開始能抑制住,堅持沒幾分鐘就無聲地流出來了,而方揚宗始終紅著眼,即便淚水集滿眼眶也未曾流出一滴。
因為小紊說過,只要宗在她就不害怕了,如果宗害怕得都哭了,那一定很可怕,我也會難受的。
奇怪了,明明這雨不大,怎么雨水打在我臉上卻穿透進心臟,格外的疼。
然后回去的路上,我就暈倒了。
“感覺還好嗎你?”方揚宗先是詢問我一聲,看我沒反應趕緊叫來了醫生護士。
“我怎么擱這躺著來了?不會是學習過度差點猝死吧?哇!方揚宗你要對我負責!”
方揚宗這死不要臉的,看我抓狂居然笑起來了,怎么會有這種把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兄弟。
算了,很少時看他笑,我就無私奉獻一下讓他開心一會吧。
……
“你猜猜我為什么篤定小紊的死一定跟方其有關系?”
方揚宗什么時候來的我不知道,我注意到他時已經坐在我旁邊了。
“有腦子的都知道少不了他的功勞。”
“哈,那倒也是。”方揚宗雙手向后一撐,頸脖在劃出一道弧線,遮住了天邊半抹月亮。
方揚宗凝望著曾經住過的九樓,“我不知道小紊給你留的是什么,你應該還沒看過吧?”
我想給這家伙一個大比兜,“我上次聽到這種廢話還是上次,你都給我藏起來了我怎么看啊。”
方揚宗沖我舉起雙手,“先聲明,藏是我藏的,但我沒看啊。”
說著掏了下左口袋又掏了下右口袋,掏出了給對折兩下的牛皮紙信封。
我:……
方揚宗告訴我,小紊留給他的信很短,而且字跡略有些潦草,像是在趕時間。
“她說方其逼死了她,我不久前去問了樓下的住戶,他說小紊出事前他剛好開門把垃圾放到門口打算明天扔,在他關門前,看見了一個長得兇狠的中年男人腳步聲巨大地走上來,不停地拍著九樓某一戶的門,嚷著說要弄死她,說要補不是因為她,他就不會欠錢。”
我眉頭一皺,當時小紊給我發信息的時候方其應該就在門口,為什么不跟我說明情況反而還讓我別急著回去呢?
“我媽是在方其一次醉酒的時候懷上我倆的,方其記得并不清楚,加上兩家人都沒有雙胞胎基因,這蠢貨就一直懷疑我跟小紊不是他親生的,在那之前,方其雖然錢賺的少,但不會賭錢也不會長期酗酒。”
我了然,“所以他一直懷疑你們不是親生的,所以才這么做想報復你們?”
“昂。”方揚宗又是一波掏口袋的動作。
是一張親子鑒定報告,我一看出報告時間,好家伙居然是今年二月份的時候。
“不知道他在法庭上,看到這份報告會有什么反應。”
他要是有反應,就多少有點見鬼了吧。
“那天,小紊給我發信息了。”
“我知道。”
看著他真誠的眼神,我選擇沉默是金,啊,上帝,我怎么忘了我的信息全是他刪的。
“你怎么懂我密碼的?”我可沒有設置面容或者指紋。
看著他那看智障的眼神,我又懂了。我的密碼是小紊的生日,正常人都知道用愛人的生日去試密碼,更何況我這從幼兒園就開始穿同一條褲子的兄弟。
我感覺我腦子反應越來越慢了。
大概是PTSD的后遺癥?
方揚宗:“三天之后開庭,如果可以的話,你也來吧。”
回家的第一時間我沒有打開小紊給我的信,而是翻出我倆的手鏈繩,兩條都戴在了左手腕。
十八歲生日的那天,是禮拜天放周末假,新生剛入學可我們高三已經開學有段時間了。
很早小紊就把我拉起來,帶著我去到一家店鋪,因為時間早,店鋪也才剛開門,所以我們是第一批客人。
老板娘說最早到的客人,編織出來的手鏈繩是最靈驗的。
老板娘取了小紊一小縷頭發,用我喜歡的藍黑色繩子編成一條手鏈,小紊親手戴在我左腕上。
小紊是提前來過的,因為后面來的人另一個店員是用紅色繩子給他們編的手鏈繩。
我讓老板娘也取了我一搓頭發,小紊喜歡白色,老板娘翻箱倒柜才找出來一段白繩子,用紅白繩編了一條。
但我頭發不長,估計只占了手鏈的一部分。
小紊這條手鏈繩,也是我親手為她戴在右手腕上。
我帶著她在隔壁做手工的店鋪,用小方塊互相刻上了名字。
“嗯?為什么把你的名字掛在我的手鏈繩上?”
“因為,我想讓所有人都知道,靳宥隨屬于方揚紊。”
一縷青絲系君腕,愿君不負傾心人。
我打開那封信時已經深夜了,看到紙上小紊的字跡,回想過去百感交集。
外面繁星點點的是還未關燈入睡的人家,彼時清冷的月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灑在靠窗的書桌上,以及桌子上的那封信。
信上的每一個字,重現了當時的場景,每個字,寫在紙上卻一筆一畫刻在了我心上。
吾愛親啟:
阿隨,對不起,再見。
我永遠愛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