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秒鐘的時間,氣氛是凝固住的。
方其得了癌癥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可以申請監外執行。
“操,那畜生真會來事情,”我捏了幾下鼻梁邊嘆氣,“方揚宗打算咋辦?”
秦老頭笑著,語氣有些無奈,“他一剛成年的小朋友能怎辦?方其那病不假,已經著手申請監外執行了。”
“行了,我差不多要回學校看看那幫祖宗了。”秦老頭背手站起來,我動作快一點,扶了下他。
秦老頭走在前面,背著手,慢悠悠地,我也不急,就跟在他身旁。
“我們老師這兩天私底下會舉行捐款,我算了下應該足夠小紊接下來住院的費用,小宗那孩子也是,早上給人補習中午擱飯店,下午去施工地運拉完水泥又馬不停蹄地回飯店忙到十一點多,有時候施工地那邊活少才會過來看看小紊。”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秦老師他啊,真的把倆兄妹當成自己的孩子了。
其實秦老師有個兒子,S1K附屬高中的大學霸,只不過可惜,高二那年出了車禍,沒救回來,不然現在,孫子都有了。
師母很早就因為疾病走了,秦老師總感嘆:世事無常,珍惜當下。
方揚宗那傻逼也是,屁事情都不跟我說,老覺著對我有愧。
可他沒有想過,我早就腐敗了,早就爛在泥里了,要沒有小紊,沒有他,我不會是現在的靳宥隨。
幼兒園大班的傍晚時,我常一個人背著書包坐在秋千上無聊地來回晃,看著被父母接走的孩子們蹦蹦跳跳地要求父母買棒棒糖買豆沙小包。
我爸媽……已經有多久沒有一起來接我?記不起清楚了。
我媽有多久是準時來接我的?已經忘了。
好像很久很久,都是我一個人坐在這生銹和帶著霉點的秋千上,等天黑、等歡笑聲停了、等思緒滿天飄了,才見到來接我的人。
為什么不自己走回去呢?
其實我也想,但媽從來沒有告訴我回家的路,我覺著她是忘記了。
后來我長大偶然間聽到她跟我爸吵架的時候,我爸說她沒一點真心。
我媽說要是一點真心都沒有,早就把我丟在外頭了,要沒有真心,怎么會每次想把我丟在外面,最后卻都來接我。
原來她不是忘記了,而是每次都想把我丟了,不要我了。
要不是偶然聽見,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懂,外面那么溫柔和藹的母親,會因為父親的問題想把我丟了。
我記憶比較早,思考問題也早,所以當我聽到老媽有不想要我的打算時沒有鬧騰。
反正鬧騰了也沒結果。
每天我照常坐在秋千上等著,想著什么時候要我的人才會出現。
然后,他們倆就出現了。
方揚宗牽著方揚紊,邁著小短腿來到我身邊,“靳宥隨,你還不回家嗎?我看你每次都在這邊好晚都不回家。”
方揚宗扒著秋千一邊的鐵鏈子,探著好奇的腦袋看我,方揚紊躲在身后,同樣也探著頭。
我回:“在等我媽來接。”
“阿姨肯定有事情耽擱了才沒及時來,我剛好也沒事情,陪你等吧。”說著坐在秋千旁的石頭長椅上。
“你不急著回家?”我記得他跟他妹妹以往這個點早就不見影子了。
方揚宗點頭,“對啊,反正我媽媽也不在家,萬一回去我爸還在,我跟小紊還得給他當苦力還有可能挨揍。”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別人的事情人愿意說自然會說,如果不愿意,問了不好。
“如果阿姨忙,你可以自己走回去,家遠點可以問阿姨公交車怎么坐,我跟我妹妹都是自己回去的,我們大班了,可以自己回家的”說著用胳膊碰了下方揚紊,“對吧,妹。”
方揚紊:“嗯,可以自己回去,這邊等的話,要等好久好久的。”
我沖她淺淺一笑:“我不想自己回去,沒人要我,回去早了說不定會有人嫌礙事。”
“為什么不要你啊?是因為有事所以不想要你那么早回去?”方揚宗似乎不太能理解。
“沒人要你,我可以要的。”方揚紊突然來了這么一句,不像是在開玩笑。
“對,我們可以要的!”方揚宗傻了叭唧的,聽到妹妹來了這么一句,想也不想就附和。
我笑了,然后腦子不懂哪跟弦崩了,眼淚一滴接著一滴流。
方揚宗小學還因為這事情笑過我。
簡簡單單的這么一句話,我卻終身難忘,我那會覺著,還是有人會要我的,我還是有意義的。
我媽老說我活在溫室,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不缺我用,每月給我的生活費是別人一年的生活費。
我從不覺著她這話說的對,因為大班那段時間給我的陰影籠罩著我的往后。
現在我又覺著,她說的對,我總以為方揚宗打工很輕松就能賺到小紊住院的所有費用,加上我這段時間開銷莫名增大,頓頓泡面,所以就沒問他在這方面需不需要幫忙。
進入病房,我發現一床那個小屁孩正搬了張椅子坐在小紊床旁,小紊正拿筆指著白紙上的字,一旁放著本習題冊。
她這是…在講題?
“姐姐,這題我還是不懂,為什么兔子有十只雞有六只啊?”
“因為是列方程得出來的啊。”我擺出一副和藹的樣子,然后用我溫柔的語氣再次給講了一遍。
小男孩:“我還是不懂。”
男孩的媽媽喊:“你這個笨犢子,氣死我就算了,別去氣哥哥姐姐,給我滾過來吃飯,吃完飯自己再給我做一遍。”
小紊盯著我看了好幾秒,我問她是不是終于發現她男朋友宇宙無敵的帥氣有魅力。
她用看弱者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在紙上寫下:自戀鬼。
然后又接著寫:你……不對勁。
我摸了下她的腦袋,“你感覺錯了,晚上想吃點什么?”
她想了下,在紙上寫:都行。
我點頭,交代他好好休息,等我回去做飯給她。
路過飯店的時候,我看到了方揚宗,他剛到飯店,額頭滿是汗水,兩三天不見人黑了不少。
我沖他和老板打了個招呼,這會人不少,方揚宗問我小紊這兩天怎么樣?
我:“還不錯,人精神了不少,有心思給不會解方程的小孩子講題了。”
方揚宗:“能說話了?”
我:“還不行,拿著張紙把話寫在上面,我覺著她再教那小屁孩一會,就能給氣的開口說話了。”
方揚宗樂了:“操,那不得獎勵那小孩一套五三。”
我笑:“那不會說話的可就是那小鬼了。”
“不說了,我家小紊還等我回去做完飯給他送去。”我趕在人多之前就離開了。
走了一小段回頭時,飯店人已經多了,方揚宗忙碌地身影在人群中來回穿梭。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灰暗,陽光只會灑在給人看的表面,從來不照亮背后的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