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峰從來都沒有責(zé)怪過父母那時的選擇。
他清楚的記得那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自己躺在一個勉強遮風(fēng)擋雨的樹棚里,高燒不退,氣息微弱。
那年他不過七八歲,卻已經(jīng)明白,若不是為了照顧他,父母根本不會留下。
而到了最后,也是他主動要求他們離開,放棄自己的。
“你們走吧。”他用沙啞的聲音反復(fù)央求,“我活不了多久了。”
可父母只是默默流淚,把在荒野中尋找最后的一點食物和草藥放在他的身邊,才帶著哥哥姐姐離開。
那天夜里,他虛弱地趴在地上,抱著一塊木板,不愿放手。
雨水從門簾縫隙滲進(jìn)來,屋檐滴落的水珠在泥土上敲出細(xì)密的坑洞。
他看著哪些水坑,心想:這大雨大概會一直持續(xù)到我斷氣那一刻。
就像他在逃難路上見過的那些人一樣,悄無聲息地死去。
或許,會有荒元狼來啃噬他的身體;
或許,在他還未徹底死去時,就會被狼或者其他饑腸轆轆的逃難者吃掉。
但至少……他希望第一個找到他的是一頭狼。
他不想被人吃掉。
仿佛上天聽到了這個卑微的愿望,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短促的狼嚎。
他熟悉這種聲音——那是荒元狼發(fā)動攻擊前的信號。
不久之前,二丫一家就是這樣死的。
兩個大人,五個孩子,跟在逃難的隊伍最后。
一只荒元狼悄無聲息地靠近,突然低吼一聲撲出,輕松撕開了二丫父親的喉嚨。
她的母親,一個勇敢的女人,抄起木棍就沖了上去。
可惜命運無情,那只巨狼只是輕輕晃動尾巴,便將她擊倒在地,鮮血夾雜著內(nèi)臟噴涌而出。
當(dāng)其他人趕跑那只狼時,二丫和其他四個孩子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少年看著她睜大的雙眼,心中第一次感到空蕩蕩的,像她的瞳孔一樣。
就在一刻鐘前,這個女孩才拉著他的手拉鉤,說要做他的新娘。
當(dāng)時時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是被害羞的她在臉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后聽到她說要回爸爸媽媽那里去了。
看著血泊的那一刻,他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當(dāng)天夜里他就發(fā)起了高燒,從此再未痊愈。
為了照顧他,父母沒有跟上轉(zhuǎn)移的難民隊伍。
哥哥姐姐輪流給他敷濕布降溫,但他一天比一天虛弱。
第三天,父親把二丫從墳?zāi)估锿诹顺鰜恚瑤Щ亓藰渑铩?
他空洞的眼神終于有了焦點。
驚恐爬上心頭,他用嘶啞的嗓音大吼:“你們走啊,不要動她!”
父親愣住了,眼神中閃過一絲恍然。
母親也放下手中的衣物,沖過來揪住父親的耳朵,怒罵道:
“林大寶,你不想當(dāng)人了是吧?你怎么連死人都不放過!是不是要把我們娘幾個也弄死在這里!”
他清楚地記得父親眼中的羞愧與釋然。
那天夜里,大家沒有任何吃的。
父親重新挖了個坑,將二丫埋在樹棚旁,并撒下荒元狼厭惡的樹果。
他們都知道,在這些果實腐爛之前,狼群不會靠近。
大家圍坐在火堆旁,沉默無言。
林一峰再一次輕聲開口:“爸媽,你們走吧。別讓哥哥姐姐也死在這里。我已經(jīng)死了……就讓二丫陪著我好了。”
媽媽終于崩潰大哭。
哥哥和姐姐抱住他,放聲哭泣。
父親默默流淚——這是林一峰記憶中,那個老實巴交的男人第一次落淚。
母親識字,她在一塊木板上用泥寫下了幾個字:
兒媳二丫之墓
那一瞬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小姑娘。
明明是她主動貼上來的,怎么她的臉比他還紅?
少年想著,但她真好看,比樹上的果子還紅,比天上的太陽還要耀眼。
“謝謝媽媽。”
第四天,大早上卻也陰沉昏暗,大雨即將傾盆而下。
一家人決定追趕大部隊,臨行前,父親給了他最后一個擁抱。
林一峰微微笑著,大家都明白,這就是永別。
父母帶著哥哥姐姐離開很久后,雨終于落下。
荒元狼的喘息聲越來越近,雨幕沖走了有毒的樹果,卻擋不住活人的氣味。
他平靜地抱著那塊木板,盯著前方,準(zhǔn)備迎接死亡的命運。
門簾晃動,進(jìn)來的卻不是狼。
一個赤裸上身的中年男人走了進(jìn)來,手中拎著一只荒元狼。
他右手伸進(jìn)狼嘴,抓住它的下顎。
狼牙不斷咬合,卻連他的皮都沒能咬破。
那人冷哼一聲,左手也探入狼口,抓住上顎,雙手一用力,“咔嚓”一聲,荒元狼不再動彈。
他扔掉左手,抽出腰間三尺青鋒,熟練地剝下狼皮,把還帶著余溫的獸皮裹在少年身上。
少年已無力掙扎,任由擺布,如同一個破布娃娃。
男人將被包起來的林一峰輕輕放在木床上,看著少年睡著--也可能是昏過去了,低頭看了一眼他懷中的木板,又望向屋外的小土丘,低聲說道:
“這該死的時代。”
許多細(xì)節(jié)林一峰已經(jīng)記不清了,大多是后來師傅告訴他的。
他唯一清晰記得的,是醒來時雨已經(jīng)停了,那個男人已經(jīng)把屋外熄滅的篝火點起來,一邊烤著狼肉,一邊對他說:
“不想死的話,拿出骨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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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動作稍緩,注意到兩人仍在抽泣,疑惑地抬頭問道:
“你們兩個……爸爸也被它吃掉了?”
她清脆的聲音傳入兩人耳中,各自沉浸在回憶中的師兄弟頓時一滯。
“我覺得我爸還沒死。”林一峰緩緩開口。
“我覺得我爸只是失蹤。”雨小田輕聲道。
少女眨了眨眼,納悶地說:“那你們哭啥?”
說完,她低下頭,繼續(xù)撕咬起來。
師兄弟面面相覷,氣氛忽然變得有些詭異。
就在這時,藍(lán)字突然冒泡:
【要不要繼續(xù)?哭?】
它的信息轉(zhuǎn)化成了雨小田的話語,它現(xiàn)在對控制雨小田說話的游戲樂此不疲,話剛出口雨小田自己都懵了。
“我特么……”他內(nèi)心崩潰,“這還怎么繼續(xù)?氣氛都沒了啊大哥!”
林一峰用一種復(fù)雜的眼神看著他,淡淡道:
“你繼續(xù)哭吧,我不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