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雙眸一片陰沉，胸口的傷口疼痛陣陣，血流不止。

雨淅淅瀝瀝落下，雷聲陣陣，烏灰的天被刺眼的霹靂撕碎，雨聲沉悶，隨著心跌入谷底。

人一個個倒在地上，血和雨混淆在一起，稀釋了，分不清。

他昏沉的眼快要閉上，最后的目光掃到一位老者身上。

一頭被歲月侵蝕的白發(fā)散在肩上，一身青衣濕透了，一只肩膀上繡有銅菊，一手執(zhí)青劍，走向別門弟子。

“一手執(zhí)冷劍，一手沾淚雨，青衣雨中浸，少年白發(fā)狂！哈哈哈哈哈”一聲狂笑，少年閉上了眼。

他活了下來，師父當年以一敵眾，不落下風，重創(chuàng)橫流斬水流一門，只是年老氣衰，最終精疲力盡，敗了，在所難免。

那一夜，經歷的一切都被雨水模糊，他記得不大清，也不愿記起，他是孤苦伶仃的人兒，又為何要被記憶壓垮呢？

他曾經是這么想過的，很懦弱吧？是啊……可記憶中的雨夜不斷重現(xiàn)在夢中。父母雙眼的那般無神，師父滿身傷痕……

此后，潛心修磨劍藝，數載歲月如流而去，劍法已練至出神入化，殺人劍已可滴血不沾。

是時候了。起身，啟程。

許久未曾見過城市的繁華，以前在山中修行，最熱鬧的，就是賣獸皮草藥吧。這般熱鬧倒是許久未見過了，竟也有些令人懷念。

深灰的云遮天蔽日，但店鋪仍張燈結彩，人語喧囂，甚是熱鬧。也是，天氣影響不了人們的好心情。

他穿行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他和他們好像并非同一世界的人。這番陰沉的天氣很配他，之前的記憶，痛苦，一切的過去都隨著今天過去，那么，以后呢？

他停住了，大腦一片空白，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之前思想被仇恨禁錮，只想手刃仇人。他不知道未來是什么模樣，不知道如何迎接未來……他是生活在過去的人。

他駐足思考，呆呆的看著臨近大雨的天，看著寫滿字的告示牌，久久的停在那里……

直到豆大的雨水打在額頭上，他才忽然驚醒，“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雨沖刷在臉頰上，衣裳濕透了，他快步走到無數個夢中出現(xiàn)的地方，他怔住了。

牌匾不翼而飛，見證曾經輝煌的大門緊閉著，上面赫然貼著一張紙。

告示

橫流斬水流一門違逆太王之命，禍亂朝綱，危害百姓，對國家管理造成嚴重阻礙，且有極大的不良影響，已經影響到其他流派，其之罪過罄竹難書，已由景川世家查封。

若發(fā)現(xiàn)余黨，請于各城市執(zhí)事所報之，若消息屬實，給予重賞。

景川府

興崛七年五月十四

“哐當”緊握的劍落在地上，和雨聲融為一體，“怎么，怎么，會呢？七天前？我之前……之前……所做的，一切，一切意義在哪呢？”他走進了雨中，失魂落魄，自言自語。

街上人早已散去，偶有幾人行色匆匆撐傘跑過，雨聲滴答滴答在灰色的石磚上留下聲，清脆空遠回響……

木鞋踏在石磚上，聲音沉下去了，他任雨水落入雙眼，留下的是什么？

無聲的世界，他一人立于此。

“孩子？”面容可親的老人叫他。

他有些愣神，“老人家，你叫我？”

“呵呵，這么大的雨，只有你一個人站在這里當然是叫你了。”

“怎么了？”

“進來坐坐吧，我想你是有閑空的。”轉身推門進了古色古香的茶館，將門口的木牌從休憩翻為營業(yè)。

微微的苦澀伴著香味撲鼻而來，夏雨在窗外淅淅瀝瀝，窗內又好似春風襲面，他有些恍惚，隨意的坐在角落。

“來，嘗嘗，這茶名叫清山覓花，有一種山林野花的平淡，有助于養(yǎng)神安寧。”老人笑著將一杯暖茶放在青年面前。

“謝謝。”微嘗幾口，口生淡香，確實讓他的精神微微安寧。

“茶啊，就是人生，不同的茶有不同的甘甜苦澀，不同人嘗來也不一樣。品茶，也算的上是品人生吧。”老人吹了口杯中的茶水，陣陣漣漪起。

“嗯，”他點點頭，算是認同老人的說法。“老人家，有最苦的茶嗎？”

“每個人對苦茶的理解都不同，不好說。”

“……”

“你說說看，我雖然嘗茶不多，但說不定能幫忙。”

“像回憶那樣難以散去，久久停留的茶。”

“這樣啊，我倒是可以推薦一種，古夕茶。正常的老茶樹采下的茶葉味道醇香濃厚，原本的苦澀味多半淡去。而夕茶相反，老茶葉味道苦澀無比，原本的嫩茶擁有的活力和香味幾乎消失。所以愛喝的人也不多。”（夕茶，于夕陽落下時，味道最為濃厚，且有回味。）

“請給我一杯吧，謝謝了。”

“好吧。”

锃亮的白瓷茶杯盛著深綠如碧翠綢緞，邊緣有微微黑痕的茶葉，清澈滾燙的水奔流進去，成了一汪碧湖。他接過茶水，小品一口，苦澀極了，味蕾逐漸麻木，苦味久久不散，彌留在口中……

黑暗隨著苦味包裹全身，以往的記憶如碎片般散落一地，一人跪在碎片中間，表情呆滯，一束微弱的光照射在他身上，照射在碎片上，明晃晃，無數碎光留在他臉上。

雙手顫抖著拾起碎片，每拾起一片，每拼湊好一次，看似接近完整的記憶又碎裂消失，從那束微弱的光撒下來，變?yōu)楦〉乃槠?

那些碎片沒有色彩，他不知道他是如何拼湊的，他只是用肉體去做思想遺忘的事罷了。

他不知道他拼湊了多少次，不知道……沙，所拼湊的已經碎成了微小的，微小晶瑩的沙。

光被無數個晶體反射，他的臉被照亮了，但雙眼也被刺的生疼，不得已閉上了雙眼。

一滴水落在嘴唇上，他嘗到了難以忘懷的味道，他在思考著，用什么去形容。正思考著，雨聲伴著雷聲驟然響起，聽聲音雨下的很大，越發(fā)大了，可是沒有一滴雨落下。只聞其聲，不見其影。

他感到了潮濕，低頭睜眼，水漫上鞋子，沒有雨落，平靜的水面卻仍有陣陣漣漪。

他感到了寒冷，水升上了，淹沒了下半身。

水漫上了胸口，重壓在胸口，他喘不過氣來。

他在水中掙扎，想要抓住什么，可是除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寒水，只剩下了頭頂的那束光。他雙手向著空中揮舞，妄圖抓住那抹淡光，不過全是徒勞……

他乏力了。身體已經沒有余力掙扎，精神也放棄了掙扎。

這水冰冷刺骨，深不可測，他沉不到底，那些他曾經費盡心思去拼湊的碎片，現(xiàn)在一一浮現(xiàn)在眼前。他雙眼流下幾滴淚，但卻沒有察覺，雙眼冰冷疼痛，全身都沒知覺。淚融進水，連一絲蹤跡也未曾留下。

他重重落在水底，晶瑩的沙飛揚又回落。

當他回神，老人正看著他，默不作聲。青年站起身，道謝∶“謝謝招待，多少錢？”

老人這才回過神，“哈哈，不用錢，不過是茶水而已。”

“那怎么行呢？”青年在桌上放了一枚銀幣，便急步離開。（一枚銅幣可換算一元，銅幣，銀幣，金幣以千換算。）

“唉！”老人拿起銀幣，起身要追，跑到門口，依著門框，看著遠去的身影，苦笑∶“年輕人跑真快，兩杯茶可沒貴到要用銀幣買啊。”

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氣，關上了門，坐在窗邊慢悠悠的倒了杯熱茶，慢慢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