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表的滴答聲像根無形的線，牽著寶珠的光芒往廳堂深處走。通道兩側的石壁不知何時爬滿了金屬絲，絲上纏著半枯萎的白玫瑰，花瓣邊緣發黑，卻仍透著冷香。金屬絲隨著我們的腳步輕輕晃動，在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無數只手在無聲地抓撓。
走了沒幾步，腳下的地毯突然陷下去一塊。低頭時才發現，地毯下全是破碎的玩偶零件：缺了眼的布偶頭、斷了弦的音樂盒、還有些刻著玫瑰紋的齒輪，齒牙間纏著銀絲帶。潘天涯用折扇挑開個布偶頭，里面竟塞著張泛黃的紙條，字跡被潮氣浸得模糊，只看清“瑰瑰”兩個字。
“這些都是這位前輩未完成的作品吧。”萬清的聲音有些發沉，“看來他造了很多個人偶，才終于做出她?！?
通道盡頭是間更狹小的石室，中央立著個金屬架子，架子上擺著本皮質筆記本，封面用銀漆畫著懷表和玫瑰，邊角被磨得發亮，顯然被人反復摩挲過。架子旁散落著幾支干枯的畫筆，顏料管里的銀漆凝固成塊，管口還沾著點暗紅——像是有人用指尖蘸著顏料寫字，蹭掉了指甲縫里的血。
我拿起筆記本時，指尖觸到封面的凹陷，像被人按過無數次。翻開第一頁，銀漆字跡已經發黑，卻能看出筆鋒里的孤冷：“第一年，和章部的雪下了三個月。我在石屋里打磨齒輪，他們說我是怪人——處刑運該練刀，不該跟鐵塊說話。可齒輪不會騙我，轉就是轉，停就是停?！?
往后翻，字跡漸漸活了起來。有一頁畫著個人偶的草圖，四肢還是木棍，卻在裙擺位置畫了朵玫瑰，旁注：“今天試了三十種絲帶，只有銀絲帶能讓她轉得穩。她轉起來的時候，石屋里的雪好像都化了點?！?
“第五年，她學會了說‘宗霖’。我的名字?！边@頁的字跡帶著雀躍，旁邊貼著片壓平的白玫瑰花瓣，“我在她胸腔裝了懷表，滴答聲，甚至能和我的心跳對得上。她叫我‘宗霖’的時候，懷表會跳得快一點——原來機器做的人偶也會緊張嗎？多虧了注入了我自創的處刑術式，有了她在，我的日子應該也不會那么孤獨了。”
中間夾著張被淚水泡皺的紙，是和章部的通告，上面“宗霖”的名字被紅筆圈起來，寫著“沉溺造物，恐生邪祟，限三日內銷毀人偶”。通告旁，銀漆寫著：“他們不懂，她會在我咳血時用絲帶卷來藥瓶，會在我對著月亮發呆時，用齒輪敲出《華爾茲》的節奏。她不是邪祟，是我在這冰天雪地里，唯一能抓住的溫暖?！?
最后幾頁畫著內席的地圖，圓形廳堂的位置標著紅圈，旁邊寫著：“把瑰瑰藏在這里。懷表的發條夠轉一百年，告訴她，等我處理完部里的事，就帶她去看真正的月亮——我把月光磨成了她的眼珠，就嵌在懷表的齒輪里。要是我沒回來，就讓她一直轉，轉到有人認出她頸間的印記，告訴她：我沒騙她?！?
筆記本的最后夾著半塊銀質玫瑰——是從人偶發間掉下來的那種，花瓣邊緣刻著個極小的“巫釋”兩字。
就在這時，懷表的滴答聲突然變響。石室角落的石壁“咔嗒”一聲移開，露出個黑石棺材。棺材蓋沒有鎖，輕輕一推就開了，里面沒有尸身，只有塊暗金銘牌，銘牌上刻著十二個人名，每個名字旁都有行小字，字跡是銀漆的，和筆記本上的筆跡一模一樣：
蒼玄：初代處刑運之首，控雷術能劈裂山巖。在封印“開化”時，為護隊友用身體擋雷，尸骨無存。
晚鏡：唯一女性初代處刑運，水刃能割開邪祟的霧，在“冥空”圍剿戰中為救傷員，被霧吞噬，只留下面水鏡。
墨山：力能扛鼎，巨斧劈過的地方寸草不生，退役后守在和章部門口，臨終時斧柄上還纏著和章部的咒繩。
云袖：繩索能縛“月無”，卻在追捕邪物時，為捆住逃竄的幼崽，被母邪物咬斷手腕，最后與怪物同歸于盡。
青硯：醫毒雙絕，解藥能救百人，卻為試“流光”的毒，自己吞下毒物，死前還在改藥方。
風辭：腳程能追光影，卻在沙漠追“紫太”時，為給隊友報信，跑斷了腿，最后倒在綠洲前。
落霞：火焰能燒盡邪祟，卻在“紅太”巢穴里，為護被困的村民，引火自焚，只留下片燒焦的衣角。
石牢：肉身能擋“水季”的侵蝕，卻在守護封印時，站成了石像，雨水順著石紋流下來，像在流淚。
月痕：夜視能辨邪祟真身，卻在圍剿“黑倚”時被挖去雙眼，退役后摸著石壁畫邪祟的樣子，供后人辨認。
星軌：觀星能預言邪物蹤跡，卻在預言“悲真”降臨時，被星象反噬，口吐鮮血寫下最后預言。
弦音：琴音能震退“長陽”，卻在邪物襲部時，為叫醒沉睡的新兵，彈斷手指，琴毀時音波震碎了邪祟，也震碎了自己。
宗霖：能以靈力賦靜物生命，被敬為“巫釋”。加入和章部前，有個疼愛的妹妹。與蒼玄對抗“開化”時不幸死亡。
我盯著“巫釋”的名字，突然想起人偶最后那句“主人的味道”。裴竹說不定，就是宗霖那位妹妹的后代吧，巫釋殘留在懷表里的靈力——就像他當年把心跳刻進懷表，讓“玫瑰”能在百年后，認出和自己有關的人。
懷表的滴答聲突然停了。低頭時，發現它的指針不知何時轉到了“十二”，表蓋內側映出我們的影子，像有人正隔著百年時光，借著懷表的光，看著我們這些來完成約定的人。石室里的金屬絲突然輕輕晃動，纏在絲上的白玫瑰花瓣簌簌落下，像有人在無聲地哭，又像有人在說“終于等到了”。
寶珠的光芒往石室深處移去，那里的黑暗更濃，隱約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響，混著若有若無的嘆息——像那些被操控的處刑運，在黑暗里等著被認出，等著有人記得他們也曾是守護別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