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青瓦溝槽砸在青石板上，陸忘憂數著銅錢的手突然頓住。藥鋪掌柜說川貝枇杷膏要三十文，可他懷里的十二枚銅錢還帶著體溫。

“小郎君要不再去東市賭兩把？“藥童掀開竹簾，蒸騰的藥霧里露出半張譏諷的臉，“聽說張屠戶家的傻兒子最近...“

少年猛地攥緊拳頭，指甲刺得掌心生疼。三天前他就是在東市棋攤連贏七局，結果被地痞掀了棋盤。若不是盲女阿箬扔來的茶盞擋下那記悶棍，此刻他怕是還躺在臭水溝里。

巷口忽然傳來木屐叩擊青石板的脆響，陸忘憂抬頭時，正看見油紙傘下露出一截素白裙角。執傘的盲女用竹杖輕點積水，空蒙的眼眸準確轉向他的位置：“南街茶樓來了群過路商隊。“

茶樓二樓飄著濕漉漉的水霧，陸忘憂剛踏上樓梯就聽見棋子落枰的脆響。三個胡商圍坐在榧木棋盤前，為首的疤臉漢子正將一袋銀錢拍在案上。

“落子不悔！“疤臉漢子瞪著對面的布衣老者，“您老這都悔了七手了。“

老者捻著白子遲遲不落，額角沁出汗珠。陸忘憂瞳孔微縮——常人看不見的灰霧中，老者頭頂的微型棋局正瘋狂坍縮，原本六顆白子眨眼間就剩下兩枚。

“坎位三六。“少年清冽的嗓音突兀響起。

老者手一抖，白子應聲落在少年所指方位。疤臉漢子臉色驟變，這手看似尋常的拆二，卻像尖刀般刺入黑棋大龍腹地。棋盤上頓時響起細密的碎裂聲，三顆黑子竟同時化作齏粉。

“好一招'云中鶴'！“茶客中有人驚呼。

陸忘憂卻盯著疤臉漢子頭頂翻涌的棋霧。在他右眼視野里，那些霧氣分明凝成九頭蛇的形態，其中三顆蛇首正緩緩消散——正是被破去的三顆黑子。

疤臉漢子突然獰笑著扯開衣襟，胸口赫然紋著血色棋盤：“哪來的野小子壞規矩？“他指尖黑氣繚繞，“按道上規矩，代弈者需押上等價賭注。“

陸忘憂解下頸間木符拍在案上。這是母親昏迷前死死攥著的護身符，此刻符面棋紋突然泛起微光。少年沒注意到，角落里的盲女阿箬突然捂住心口，茶盞在手中裂開細紋。

“賭命局。“疤臉咬破手指在棋盤畫出血咒，“你贏，錢歸你。你輸...“他舔了舔嘴唇，“我要你那雙眼睛。“

棋盤亮起的剎那，陸忘憂仿佛墜入虛空。三百六十個星位在腳下流轉，他看見自己站在巨大的十九道棋盤中央，對面九頭蛇妖吞吐著黑霧。

第一手天元。

蛇妖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九顆頭顱同時噴出黑炎。陸忘憂右眼刺痛，那些火焰在瞳孔中分解成縱橫交錯的棋路。他信手拈起星光凝成的白子，輕輕點在七之十六位。

黑炎在距離他三寸處轟然炸開，蛇妖中間的頭顱突然爆成血霧。少年踏著星位向前，白子如雨點般墜落。每落一子，就有一顆蛇首哀嚎著崩解。

當最后一顆白子封住氣眼，陸忘憂聽到自己骨骼發出瓷器碎裂的脆響。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棋盤外的世界重新清晰起來。

疤臉漢子七竅流血癱在椅上，懷中錢袋滾落腳邊。茶客們驚恐地發現，他胸口紋著的棋盤竟浮現出與少年一模一樣的殘局。

“承讓。“陸忘憂抹去嘴角血跡，伸手去抓錢袋。

“慢著。“角落里傳來蒼老的聲音。邋遢老乞丐抓著燒雞擠到案前，油乎乎的手指戳向棋盤：“這手'倒脫靴'使得妙啊！“他忽然壓低聲音，“小子，你師父沒教過贏棋要收尾？“

陸忘憂突然寒毛倒豎。本該死透的疤臉漢子猛地睜眼，胸口棋盤射出九道黑線。少年本能地并指為劍，木符中突然飛出一道青光。

茶樓突然陷入死寂。所有人都保持著驚恐的表情凝固在原地，唯有雨聲越發清晰。陸忘憂看著懸浮在空中的青銅棋奩，九枚黑子正被吸入奩中云紋。

老乞丐撕下雞腿往虛空一劃，凝滯的時間重新流動。在旁人看來不過是眨眼的功夫，疤臉漢子已經化作青煙消散，只剩衣物委頓在地。

“三十文夠買三副藥。“老乞丐把銅錢塞進少年手中，渾濁的眼睛突然閃過精光，“但若要破'十絕死局'，明日辰時到城隍廟找我。“

陸忘憂沖出茶樓時，懷里的青銅棋奩燙得驚人。他沒聽見二樓傳來的玉器碎裂聲——盲女阿箬手中的茶盞終于徹底破碎，瓷片割破的指尖滲出的不是血，而是晶瑩的棋漿。

雨幕深處，某座浮空棋島上，白發仙人突然捏碎了手中棋子。縱橫十九道的星河棋盤上，一粒塵埃正脫離既定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