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著,花也開了,火也滅了。
人一到六十,便開始不自覺的感到自己老了,開始念舊。但是我這輩子,說起來,倒也沒什么好說的。
我這輩子最讓我驕傲的是我的女兒。
她呀,是我撿來的,那時候,她是五歲?或許更大點,渾身臟兮兮的,衣服上啊,臉上啊,粘的像泥巴一樣的東西。那時的我是個學生,高中,但不好好學習,天天看各種各樣的小說。那天晚上,我在路邊撿的她,我也記不得當初是怎么想的,倒是像撿一只流浪的小狗一般,這只小狗更加可憐,讓人心疼。那時的她呼吸是喘喘的,我怕她死了,也不敢交給我們村的赤腳郎中,便抱著她直直的跑去了縣城,那時候身上也沒多少錢,掛完號后,基本就兜比臉還干凈了。
但是,好歹爺們整天受金庸大俠的教誨,當時也算是一腔熱血,為落魄之人仗義疏財,天經地義。那時候,醫生說的病名我也沒聽懂,只知道原來那女孩臉上的泥巴是血做的。
我忘了我是怎么把她帶回家的,女孩父母都死了,好像和女孩臉上的血有關。女孩臉上的血漬很深,直到現在臉上還有一塊像胎記一樣的東西。你們可能好奇為什么一個高中生可以收養一個女娃,嘿嘿,不瞞你說,這得虧是我,論誰也行不得。
我的父母早就離婚了,誰也不愿帶我,因為我是個殘廢,就剩一個胳膊,我的二嬸人好,聽了我的情況,趕緊給我辦了殘疾證,每個月領的錢都比她掙的多,我未成年嘛,爸媽都溜了,錢就到我這唯一的親戚這了,她拿了咱的錢,就不好意思趕咱走,給我造了個小窩,有地住,有飯吃,得。
為了女娃,我拿出殘疾證,給我二嬸說,你要是要了這女娃,咱照常,否則咱離家,自己過。我二嬸被我氣的要死,但也沒法,就留了娃娃。二嬸也不管娃娃,也就只能讓咱養。
女孩知道是我救得她,也曉得父母死了。孤兒院的孩子苦,我可不能讓苦娃子再遭罪。我問她要不要跟著咱,女孩點了點頭。
后來的故事,倒是很平淡。我輟了學,把錢都留給女孩讀書。在我十九歲的時候,二嬸死了,至此,這世上,就剩下我與女娃了。
二嬸去世的時候,恰好趕上改革開放。這下子,我這個殘廢也不能靠著殘疾證湊合過活了。
孩子越來越大了,開銷也越來越大。沒辦法,我打算跟著幾個同村人一起外出打工。走了一遭,挑挑揀揀,就我被剩下了,那二愣子還沒我有力氣吶。
后來,我遇到了一個好心的上海老板,也許是可憐我,留了我。真可惜,也只是吃白飯。人怎么能這么活著,某天晚上,我就直接摸回家了,咱不能給人找麻煩不是。
自我回了家,小丫頭就死活不讓我走了,她離不了我,我又怎么離得了她呀。
小丫頭聽話,學校里的老師都喜歡她。女孩子,雖沒有怎么打扮,但是依舊有著一種漂亮,幸虧不是咱生的。女孩為了我,和學校求了個看門位置,學校也好的很,不僅同意了,還把小丫頭學費免了。
看門就看門,學校倒起了個好聽名字,叫保安。就是看大門嘛,也算是勞動,受人可憐可以,但不能平白無故的受人可憐。
保安工作蠻輕松的,看看門,溜達溜達。我上任之前,就趕走了好幾個,要不因為上崗睡覺,要不就壓根不起,孩子上學開門都耽擱了。
學校讓咱干,咱就得干的起這份恩情,不為嘛,做人嘛。
只不過苦了孩子。
早上孩子八點上課,咱就得七點就到學校,不能誤了時間。夏天還好,孩子可以在門口玩。冬天,可不能讓孩子凍著。后來,我發現,七點還是晚會兒,有不少孩子家是擺攤的,早上六點多孩子就跟著爸媽起來吆喝了,早攤就那一會兒新鮮勁,弄完爸媽又得弄別的營生,孩子也聽話,就蹲在學校門口摸著本就凍僵的手等著。于是我以后就六點起床,六點半之前必須把門開了。
我倒無所謂,女娃就慘了,家離學校也不遠,女娃自己上學也得。但女娃子睡的淺,我起身的時候,女娃也得跟著起來,抓著我就不放手了。我讓她繼續睡,她就看著我,搖搖頭,收拾好書包,跟我一起走。我一開始還為此有點氣,后來一想,這女娃也許是想到她親爸媽了。
學校里呈不下錢,那時候書也少,孩子也都帶回家,于是我就很少上夜班。除了這夜班,白天里,別的保安睡覺,我就趴在學校門口的保安桌上扒著小說看。
老師看到一個缺胳膊鄉下保安看書這么津津有味,也漸漸起了興趣,隔三差五給我帶些新書。和大俠不同,這里面書的主角都不大一樣,有外國的,有中國的。有個叫史鐵生的,他的小說我最愛看了。他丟了腿,我沒了胳膊。他有個這么好的母親,我有著最好的女娃。
剛開始上崗的時候,不少家長都抱怨,說一個殘廢守大門,多寒磣。但孩子們倒都愛我這個殘廢,老師沒來的時候,他們就愛找我講大俠的故事。他們說我是楊過老了,我笑笑,楊過老了可不會守大門。
人說這個保安,就是保得一方平安,那咱就得護的這學校安全,讓學生平安。
有天,我開了學校大門,學生都不進來,在門外圍了一個圈,我就得去招呼他們。我從孩子頭上往下一看,喲,一條狗,毛臟兮兮的,周圍是石子和碎磚頭。這群娃子,嘻嘻嘿嘿的。我問咋了,他們就說狗欺負他們,要咬他們,這是自衛呢。不得說是學生呢,自衛這詞,我還是頭次聽到呢。這欺軟怕硬的,還是個小孩。咱得護這小孩啊,誰讓咱是保安呢。我就保著這群娃子進了校,在校里面慢慢長大吧,也就在學校我還能保著你們了。
這群小孩兒,也挺過分的,這只狗剛斷奶沒幾天,就被打成了這副模樣,大俠得給跟班擦屁股。我也得負起責任,把狗領進了保安室去。剛開始的時候,狗喘著呼呼的,奄奄一息了,已經。我也不懂獸醫,怕是活不成了。但這狗總讓我想到女娃,那時候也是這么呼氣的。
人一旦遇到了除自己外的另一個生靈,便變得溫柔起來。
狗子的嘴死活張不開,于是我就借了隔壁診所垃圾桶的一個廢針管,用水沖了沖,灌了些稀粥,用針管向他嘴邊擠。狗子身子燙的不行,還一股勁發抖,我就把它捂在懷里。晚上回家的時候,我就把衣服脫下來,給它蓋上。
我把它藏的很好,不僅老師,連那群調皮的學生都沒發現。
慢慢的,狗子好了,越長越壯實,有個賣狗肉的家長給我說,這可是個獵犬,肉皮實,好吃。
獵犬,我可不管你好不好吃,但跟著我你可就得吃苦咯。
一開始,學校不同意,說學校可不能養狗。我也不能和學校犟,把狗牽回了家。后來,某天,我牽著它上集市,正好遇到個逃命的扒手。我一聲發出,狗就沖了出去,我一只手不穩,踉蹌了一下,差點摔了。狗子就咬住扒手不放,幫警察立了功。
為此,我沾了狗子的光,登上了報紙,誰讓這扒手去扒市長的包啊。為此,學校就特批狗子和我一起看門。這下學校也算有名人,不,名狗校友了。
狗子是獵犬,有著獵犬的驕傲。除了我和女娃,他誰也不讓摸,當那群學生都來拍我家狗子馬屁時,我家狗子連屁都沒給他們剩下。不愧是獵犬,不與俗人為伍。跟我一樣,有大俠風范,不記小人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