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火車撕裂鐵軌，發出單調而巨大的轟鳴。前方，一只行尸僵立在軌道中央，腳踝深陷在扭曲的金屬里。
沒有人類思想的它就只是站在那，沒有掙扎，沒有求助。只是空洞地“望”著逼近的鋼鐵巨獸。下一秒，沉悶的撞擊聲被車輪的咆哮吞沒，污穢的碎塊飛濺開來，瞬間消失在飛速倒退的枕木之下。對它而言，這或許是種解脫。
肯尼坐在駕駛座上，看著窗外飛速而過的樹林心情無比雀躍。這個大家伙可比房車要實用的多，按照這個速度，他相信不出兩個小時他們就能成功抵達薩凡納。他會在那里找到一艘大船，帶著他的老婆孩子，帶著所有人到海上去生活，他迫不及待要開始遠航了！
“上帝求求你給我一艘承載所有人的大船，一艘就好！我可以帶著所有人遠離這里，去中國，去哪里都好！去我們夢想的國度！”
肯尼指著手上的地圖這樣說著，李靠在門框上，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肯尼如孩子般的興奮。他點點頭，真誠地應和，盡管內心深處，對薩凡納是否真存在那樣的“諾亞方舟”，他不敢抱太大希望。
李離開駕駛室，穿過搖晃的車廂。查克倚在連接處的金屬護欄上，對著窗外灌下最后一口渾濁的液體。聽到腳步聲，他晃了晃空了大半的酒瓶，咧嘴一笑。“要來一點嗎？這可是最后的存貨，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謝謝。”李接過瓶子，辛辣的劣質酒精灼燒著喉嚨。
查克講述著自己流離失所的過去，他已經流浪十四年了，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只有他獨自一人。他去過很多地方，芝加哥、底特律、加州，他試著去在這些城市中安頓下來，最終也只是試試而已。他不喜歡在一個地方停留太長時間，那是一種束縛，家庭和工作會磨平一個人的棱角，讓他從一顆閃耀的星星變成一個平凡的圓形。
“當你低下頭時會看到很多各式各樣的圓形，他們忙忙碌碌從不停留，唯有一顆星星停了下來，抬頭望著天空，看著這一座座高樓大廈，花香？吹在臉上的微風？不管是什么只要是讓他停下來的東西都值得去仔細感受。因為他是自由的，他沒有被生活束縛，而是在享受生活。”
所以他更喜歡流浪遠方，沒有錢，沒有牽掛，一把吉他一瓶酒就可以讓他啟程遠航，隨意哪里，他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自由自在的活著，哪怕活的像個流浪漢一樣也沒關系，只要他是自由的就好。
“那家庭呢？”李將酒瓶還給查克。
“人生苦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面對生活的理念，或是相夫教子，或是勤懇工作，而我的選擇就是享受生活，生活是什么？生下來，活下去，只有讓我感覺到活著，我才能真正自由。婚姻對我來說就是一場喪禮，它會掩埋我的希望，拖慢我的步伐，給我無窮無盡的牽掛。并非每個人的婚姻都是完美的。”查克看向李。“你的婚姻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嗎？”
李被梗在喉嚨里憋屈的緊，查克哈哈一笑舉起雙手表示歉意。“無意冒犯，當你還在那輛房車里呼呼大睡時卡莉告訴我的。”
李嘆了口氣搖搖頭。“那是一場錯誤，大錯特錯。”
“但現在都過去了不是嗎？”查克一仰脖，喝干殘酒，手臂猛地一揮，空瓶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砸碎了一只試圖攀爬路基的行尸頭顱。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因為這搞笑的病毒被困在這里三個月之久，如果不是遇到你們，我或許會繼續待在原地祈禱著已經淪陷的軍隊來拯救這座城市。”
李低下頭，想起自己之前也是這樣，無不一天等待著軍隊，把希望寄托于政府。明明心中已有了答案卻還是不愿承認國家已死，座落在華盛頓的白宮早已雜草叢生，成為了行尸的庇護所。
“今時不同往日，這可怕的疫情仿佛就是地球母親為了清洗人類而來的，想要活下去就得有一技之長。”查克拿出多日前在一個倒霉蛋手里撿的格洛克。“你們有三個孩子需要照顧，這是一項大工程，你們不可能做的事事順利，所以一定要讓孩子們學會如何保護自己。”他說著將手槍塞進李的手里。
李握緊了槍，沉甸甸的。訓練孩子們用槍的計劃，因為強盜騷擾、彈藥短缺，一拖再拖。現在，這不再是計劃，而是生存的必需。
“還有！”
查克叫住了他，李聞言回過身。
“讓那個小姑娘把頭發剪短點，我曾經親眼看著一個女孩的頭發被行尸抓住，頭發連帶著頭皮整塊被撕下來，如果你不想讓她也變成這樣就把她的長發剪了！”
李心頭一緊，克萊曼婷在農場被扯住頭發的一幕突顯在眼前，他用力點頭，感激中帶著后怕。“我知道了，謝謝你查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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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車廂彌漫著緊張與藥味混雜的氣息。莉莉跪在道格身邊，將一塊浸透涼水的毛巾敷在他滾燙的額頭上。從今早開始他就發燒了，吃了退燒藥后依舊高燒不退，最糟的是他的傷口開始感染了，他在背部中過箭的傷口已經開始潰爛發炎。
林恕檢查著道格背上的傷口，他氣憤道。“太惡毒了，他們在箭頭沾了金汁，如果不及時治療他會沒命的！”
“什么是金汁？”達克蹲在一旁，臉色蒼白地問。
“就是糞便，在箭頭上泡了糞便后擊中敵人會讓敵人的傷口感染。”林恕的聲音因憤怒而發抖。
卡特嘉用消毒過的帕子替道格清理著傷口，她皺眉道。“細菌感染，破傷風，任何一個都會要了他的命，我需要抗生素，退燒藥還得為他清理壞死的組織和異物。”
莉莉翻找著背包里的所有藥瓶，她拿出之前吃的退燒藥晃了晃，里面空無一物。“那是最后一顆退燒藥了，抗生素你需要哪種？萬古霉素？利奈唑胺？”
“有甲硝唑嗎？或者青霉素？”
“不.....不！沒有青霉素！該死的！本這個混蛋把我們的青霉素給拿走了，那群土匪給我們的全是一些無傷大雅的東西！”莉莉說著瞪了旁邊的本一眼，就這一眼就足以嚇掉這孩子半條命了，他迅速縮在角落低下頭。莉莉繼續翻找著背包，她又拿過了之前裝日常用品的包，希望可以找到遺漏的藥品。
“浩子，去把卡莉的藥包拿來，找找有沒有抗生素。”林恕指向堆在車廂另一頭的行李。
林浩和達克立刻撲過去，手忙腳亂地在背包里翻找。三分鐘過去，兩人頹然地停下，對著滿地的雜物搖頭。
達克哭喪著臉。“沒有……什么都沒有。”
“可以用萬古霉素先頂上嗎？”林恕看向卡特嘉，帶著最后一絲僥幸。
“不，不行，這不起作用，必須得有青霉素和甲硝唑才可以！”卡特嘉眼看著道格昏迷不醒焦慮道，換了一塊更涼的毛巾按在道格額頭上，那滾燙的溫度讓她心驚。“萬古霉素對絕大多數厭氧菌無效，不只是缺乏抗生素，我還需要手術刀，鑷子等等手術用品來幫他清理瘡口！”
剛從前車廂過來的卡莉聽到這話，倒抽一口冷氣。她蹲下身，手指顫抖地碰了碰道格燒得通紅的臉頰。“肯尼說至少還要一個小時才能到薩凡納。他...他還能堅持到嗎？”
卡特嘉搖搖頭。“除去箭傷他肩膀上還有槍傷，他現在高燒不退，我很大概率懷疑是敗血癥，沒有藥物抑制他的情況只會逐漸糟糕，或許根本堅持不到明天。”
卡莉拍著卡特嘉的肩膀安撫道。“會沒事的，只要抵達薩凡納我們馬上就去找藥，他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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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吶，我完全無法想象你遭受了這些可怕的事情會多么難過，來到我身邊，那里太危險了，我可以保護你。”對講機中的聲音安慰著克萊曼婷，他聽起來既溫柔又耐心，一步步牽引著女孩。“不止是我，你的父母也在這，戴安娜和艾德，我們都會保護你的。”
克萊曼婷的心臟狂跳，手心全是冷汗。這溫柔的話語像冰冷的蛇，纏繞著她對父母的深切渴望，卻帶來更深的焦慮和不安。“你發誓？我的父母真的在薩凡納？你說過他們還活著，但是你卻不讓我和他們對話！”
“克萊姆，我的小甜心，我怎么會騙你呢？”那聲音耐心得令人窒息。“他們就在酒店里，很安全。但是外面，酒店外面全是那些怪物，太危險了。我現在不能冒險去找他們，但我確定，千真萬確，他們就在那兒等你！只要你來，親愛的，只要你安全抵達薩凡納，你們一家就能團聚了！我保證！”
克萊曼婷咬著下唇，內心激烈掙扎。就在這時，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猛地將對講機藏到身后，心臟幾乎要撞出胸腔。
她轉過身，看到達克和林浩正站在幾步開外，一臉困惑地看著她。達克是純粹的疑問，而林浩的眼神里已經帶上了一絲審視的警惕。
“剛剛是誰在說話？”達克問道。
克萊曼婷正欲敷衍過去，哪想對講機突然響了起來，那個聲音繼續用溫柔的語氣補充道。“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在薩凡納見到你了克萊曼婷，記住，這是我們的小秘密~”那刻意拖長的尾音在嘈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
克萊曼婷一副心死的模樣閉上眼，當她回過頭就看到達克和林浩正一臉震驚的看著她，林浩反應更快，他的表情馬上從驚訝轉變為了憤怒，沖上前奪過克萊曼婷手中的對講機。
“我的天吶！這是誰？你在和誰講話？那群土匪嗎？你把我們的路線告訴那群混蛋了嗎？”
“不！不是的！是....這很復雜，你先把對講機還給我。”
“我怎么可能還給你！我不止一次見你偷偷拿著對講機了，原來你真的在聯系別人？你想害死我們嗎？道格都快死了你還在聯系他們？你這個叛徒！”
“不是的！”克萊曼婷急得快要哭出來了，達克拉了拉林浩的胳膊示意他說的話太嚴重了。
林浩也是一時情急，本這個叛徒所做的事情讓他們流離失所，如果不是李和肯尼提前在外，他們或許會全軍覆沒，這讓他很害怕團隊里發生一樣的事情。他相信克萊曼婷不會這樣，但當他真的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后傷心大過于生氣。
達克將對講機從林浩手中拿過，克萊曼婷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它，她想要拿回來，卻被達克避開，他為難的說。“我很抱歉克萊姆，我相信你，我非常非常相信你，但我知道我聽到了什么。”
看來今天不說實話是沒辦法拿回對講機了，克萊曼婷嘆息一聲，她頹然坐回木箱上，示意小伙伴們也坐下來，心中顧慮再三，她還是決定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她最好的兩個朋友。
“這是真的嗎？他真的這么說？”達克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樣子。“他現在人就在薩凡納？那他是怎么知道你在哪在誰身邊的？”
克萊曼婷搖搖頭。“我不知道，可他是我找到父母唯一的線索。”
“克萊姆，這太危險了，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李是不會讓你和一個陌生人走的。”林浩說道。
克萊曼婷激動的站起身。“可我只能信他！即使是錯的我也得親自去驗證，那是我的爸爸媽媽！我不可能拋棄他們！”
“可你連這家伙的名字都不知道！”林浩怒吼道。“他甚至利用我們大家的安危來威脅你不要告訴李！試問哪一個好人會這樣做？他或許就是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瘋子，看我們是小孩子覺得我們好欺騙好利用！覺得我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想送死你就去，反正我是不會幫你的！”
“無所謂！我對你的自私自利已經習慣了，你從不會去考慮別人的感受，從不在乎別人的想法，你只會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只要不如你所愿你就會大發雷霆，遷怒無辜的人！在學校時你就是個混蛋！欺負打壓同學，嘲笑別人，即使是現在也毫無改變，是一個連玩游戲都會拿別人的性命安全當做樂趣的混蛋！”
“克萊曼婷！！”
“林浩！！！”
二人劍拔弩張的樣子嚇得達克魂飛魄散，他趕忙一個閃身擋在二人中間，用盡全身力氣把他們隔開。
哪想他們的吵架聲已經引起了其他車廂里大人們的注意，莉莉拉開車廂門看著里面的三個孩子。車廂里其他人都被驚動了——卡莉、卡特嘉、林恕、本，甚至虛弱的道格都微微睜開了眼，疑惑和擔憂的目光齊刷刷聚焦過來。。
“發生了什么？為什么吵架？”莉莉問道。
三個孩子各懷心思，克萊曼婷用眼神示意達克和林浩不要透露消息，達克為難的五官都快擠在一起了，他的眼睛不停在克萊曼婷和莉莉身上打轉，最后還是選擇了閉嘴。
只有林浩一臉憤怒的瞪著克萊曼婷，哪怕她已經向他眼神暗示了無數次。林浩搖搖頭，他轉身走到大家中間指著克萊曼婷。
“克萊曼婷在背著我們和一個不認識的人偷偷聯系！這個家伙知道我們的名字，我們的行程，知道我們即將抵達薩凡納！這都是克萊曼婷告訴他的！！”
一瞬間，死寂籠罩了車廂。只有火車輪軌撞擊的單調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震驚、疑惑、難以置信，像冰冷的探照燈，齊刷刷打在克萊曼婷身上。她最后的防線徹底崩潰，在那些目光的注視下，瘦小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她低下頭，用盡全身力氣，才從喉嚨里擠出微不可聞、卻足以撕裂空氣的承認。
“是...他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