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梧斜前方坐的是兩個女生同桌，兩個圓圓臉，一個大圓臉，一個略微小些，不知道是不是同座位久了，而且臉那么圓，看著看著莫名覺得那兩人有些像。

大圓小圓總是喜歡兩個人嘀嘀咕咕，然后再爆發出共同的嘻嘻哈哈的聲音，見季均未又找了個座位，坐在知梧身邊，大小圓你一言我一語的突然開起玩笑道：“季均未，你是不是暗戀知梧啊？”

知梧一聽，有點傻眼了，這叫暗戀？這是騷擾好嗎？

季均未點點頭，說，“是呀。”還回頭看著知梧，有些不好意思，又強裝鎮定。

大小圓果不其然又嘻嘻笑成一團。

這是知梧第一次正經的打量季均未，眼睛挺大，皮膚挺白，好乖，像是廠房宿舍里的那只小白貓，太陽好的時候躺在水泥地上瞇覺，看的人心軟軟的，打住，這什么狗屁班級，哪來的小白貓，這男的是不是會妖術？

好像大小圓的問話，打開了季均未的心門，接下來的季均未似乎放開了一點，有時候有好吃的會帶給知梧，即便不說話，也堅持不懈，那些零食里，有一個知梧好像在超市看過，卻沒吃過的巧克力，她吃了一口就喜歡上了，心里也有點開始期待季均未每天都給她帶那個巧克力。

所以有時候，當三十一歲的知梧回想到這一段的時候，都會覺得，姑娘還是要富養，她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時隔十幾年，內心想起還是覺得丟臉。

有時候，季均未會放瓶水在她桌上，同樣是不會說什么的。

后來，季均未新買了個手機，也會每天拿給她玩。

知梧買了個寬寬的吊繩掛在他的手機上，課間余后，在走廊到處拿著玩，姚倩皺眉，“你老拿他手機干嘛？”

知梧想想，好像也覺得有點不好，還給他，他卻說“你玩吧，我不玩。”

她又想，這人傻的吧，干嘛給我玩呢，那好吧，嘿嘿。

季均未每天一早來，手機就扔給知梧。

季均未就是這樣默默跟著她，她哪兒也不去，他就哪兒也不去，知梧雖然不說，但是她很開心呢，豆蔻年華的女生，誰不喜歡被人呵護呢？何況這個人從沒有提過什么過分的要求。

大概是糖衣炮彈特別溺人，知梧忍不住開口試探地問季均未：“你...要不要和我試試？”

“嗯！”季均未很開心，知梧能看到他眼里的光，那樣的光亮有點刺眼，見到這樣的季均未，知梧雖然開心，卻很是有些害怕，可是具體害怕什么她也不知道。

三十一歲的知梧坐在路邊，這條路，走的有點長啊，她低頭看了手機，十點，林曉靈還沒睡，回去了只會聽到她故意罵孩子的吵鬧，媽媽也會對著自己訴說那些苦悶，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天了，她不知道知玉怎么撐過來的，她是快崩潰了。

路邊的超市還亮著燈，拿了一瓶啤酒，走出超市才想起自己的身體，猶豫之下，焦頭爛額啊，她嘆了一口氣，坐在路邊，將開過的啤酒放在一邊。

看著冰涼的水珠，緩緩沿著啤酒瓶滴落在地，卷起地上的灰塵，這些灰塵也在驚慌的吧？她忽然明白，當時的自己害怕這個人打亂現在的生活，害怕這個人對自己熱情太高，期待太多，等到哪天對方熱情退卻，自己受不了，就像現在的自己一樣，聽到那句分開，還是忍不住歇斯底里。

感情的事情，冷暖自知，你忿忿不平，到處宣泄情緒，買醉發瘋，那是十七八歲的自己處理問題的方式，如今你連個身邊的人都不會去訴苦一句，忍耐不住深夜買醉的回家路上，你問司機師傅，你相信愛情嗎？最后只會換來師傅的一句：吐車上200。

這就是現實。

每個人都為生活奔波，哪有那么多空和你討論愛情。

合適就在一起，不合適就分開，成年人的世界真的不需要太多春花秋月啊。

知梧淡淡的想，春是倒春寒，秋是深秋冷，她嗤笑一聲，還是拿起來啤酒，猛地喝了一口。

廠房宿舍里那只小白貓，沒有人知道后來它去了哪里，明明那么乖，每天只知道曬太陽，卻在某一天，見不到它的身影。

其實，高中生的戀愛即便在一起了，也沒什么不一樣，至少知梧沒覺得有什么不一樣。

突然有一天的晚自習，學校突然停電，傳遍全校的興奮聲，每個人都很高興，以為可以回家了，班主任卻進來，說是再等等，一會就好。

于是知梧挪到季均未身邊，和他坐在第一排嗑瓜子，知梧看著瓜子，想到了那些什么摔跤就摔到嘴對嘴的偶像劇，嘴角一絲壞笑，忽然想趁著黑暗做點什么，她悄摸摸的磕了一個瓜子，含在嘴里，拉著季均未的手不讓他動，一瞬間，鼓起勇氣將瓜子喂了進去，兩個人還來不及回味，第二排的江杰突然開啟了手機的手電筒，照向了季均未和知梧的方向，驚鴻一照，就移開了。

知梧有些慌張，立刻分開，耳邊聽到了大圓的驚呼和小圓捂著她嘴巴將那聲驚呼湮滅，還不大不小的傳來“噓”的一聲。

燈亮了。

就在那一瞬間。

兩人強裝鎮定。

知梧看到江杰懵懂裝呆的表情，她知道，他是看到了。

又轉向大小圓，兩個人團成一個團，笑瞇瞇的躲閃她的眼神，好吧，她們也看到了。

季均未仍舊沒有回過神。

知梧趕緊回自己的座位。

劉易驚訝，“你臉紅什么？”

管你什么事，該不會她也看到了吧？該不會江杰那個驚鴻一照，所有人都看到了？“熱。”

劉易點點頭，“好吧，是有點，剛才停電嚇死了。”

“哦。”我沒覺得你嚇死了，停不停電，對你看小說又不妨礙。知梧心想。

一整個晚自習，知梧都沒好好寫作業，她在想剛才自己做的這個事，腦子一熱，真的是，哎，她偷偷看向季均未，果然見他一臉笑瞇瞇的在看著她，也不知看了多久，這人果真傻的。

季均未的行為反而讓知梧心里越來越不安，她思前想后，找到他，說，“要不還是算了吧，感覺你好乖，我不適合你，不想禍害你。”當時的知梧就是字面的意思，她覺得自己有點像老師眼里的刺頭，雖然她沒有違紀，但是她總是帶著一股氣在上課，后來也沒有認真的在聽課，她覺得季均未特別像隔壁家的乖鄰居乖兒子，不能和她這樣，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季均未好難過，難過到，他臉上的表情絲毫都維持不住，直到晚自習，大小圓戳戳知梧，知梧轉頭，看見季均未趴在桌子上哭鼻子。

知梧認真的想想，原來我想的是對的，他是個乖寶寶。真的是。

可即便這樣，這天過去了，季均未還是每天把他手機扔給知梧玩，不管知梧要不要。

季均未突然沒有來上學。

知梧有些不解，詢問江杰。

江杰斜眼過去，語抱不平，指責知梧：“昨晚他手機掉了就算了，他媽媽也去世了，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這也算了，你還和人家吵架，叫人家滾一邊去。”

季均未總是對她很好，好到姚倩也納悶，八卦的問她：“他是不是很喜歡你啊？”

知梧支支吾吾，說，“不知道。”

姚倩就層層分析，說給她聽：“你看哦，什么事都依你，又給你買吃的，這個那個的，是不是啊？”又擠擠眼，“他挺好看的哎，其實。”

知梧只好點頭，并沒有說出那個短暫的一星期的戀愛。

姚倩還是喋喋不休，“不過你要是不喜歡人家，正好又是學習的時候，反正要么兩個人一起學習，要么一起不學，我看看你，哎，你別把人家給教壞了，...”轉頭說起他們班的一對情侶，反正現在已經是十分光明正大，絲毫不顧他人眼光的那種，親熱也有，不避諱也有，巴拉巴拉。

姚倩說的對。知梧想，還是繼續接受季均未的好，是不是有點過分？

于是她和季均未在他回家的路上開始吵嘴，不記得吵了什么，只記得最后發了一條信息說，那你滾遠點就是了。

沒有了回應。

她忐忑的等了一個周末。

等來的是這樣的消息。

知梧有些心慌，她忽然覺得自己很過分，就算平常有些齟齬，她也不想季均未恨她，季均未會不會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如果自己媽媽去世，還有人這樣對我說話，我也應該會恨死他了。可是她又很擔心季均未，沒有媽媽的孩子，以后沒有飯吃，冷暖沒人問，她都不太會燒飯，何況他呢？這一刻，她對他的擔心超過了季均未可能會怨恨她這件事。

終于等到季均未來上課了。他變的有點沉默寡言。

江杰給知梧使了無數個眼色，知梧知道是要她安慰他，可知梧沒有安慰過人，她很擔心自己說錯什么話，讓他更不高興。

終于熬到了一個空隙的時間，知梧慢慢坐到季均未的身邊，想開口又不知從何說起。

季均未似乎在哭。

她慢慢拉過他，半抱著他。有些無措，有些心疼，有些難過。

兩個人什么話也沒有，知梧只是保持這個姿勢，拍拍他的背。

沒有考慮過自己的這個姿勢多么別扭難受，莫名的也跟著他，默默了流下了一滴眼淚。

這一刻，知梧仍舊不知道什么是喜歡，直到三十一歲的自己，回頭細想，她那時早已經喜歡上這個人了，這個人從第一眼住進她的心里，她害怕失去，所以退縮，然而當他真的傷心的時候，她又心疼，想陪著他，想和他度過難過或者開心的時候，忘記了她決意要退縮的這件事，很大程度上，因為知梧不懂得怎么去處理這份感情，意識到自己喜歡這個人的時候，會自卑，才總在這個人面前用強勢占有來表達。

她那時處理的方式不是坦然面對，而是開始逃跑，發現自己對這個人有著不一樣的情感，只想逃離，再保持距離，好讓自己心里這份感覺淡掉。

誰知，那一年的季均未住進了心里根本就淡忘不掉。

時間慢慢的過去，對這個班級的排斥慢慢放在了心里，不過她的活動小圈子始終在她的座位前后，劉易和唐美萍穿插在她的生活里。

劉易從一早走進教室就開始看小說，每每都要知梧提醒她一下，每個月都要換個位子，劉易如果靠著墻坐，就不煩知梧，如果是中間兩組，就需要知梧不停的提醒，默寫，聽寫，都要給她抄。

唐美萍更是一朵奇葩，高二下學期轉去學音樂，因為覺得文化分不行，想試試藝考生這條路，突擊學了音樂，也是因為她有了這個新的出路，徹底不會再聽課了，會花一節課的時間描眉毛，或者花一節課的時間畫一塊假的手表，又或者一整節課的時間和別人發信息，又或者和她同桌說一些有的沒得，打發完一節課的時間。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大約是覺得知梧的心氣都被這些人磨的沒了，也沒有認真學習了，于是趁著有天考完試，按照他念的名單，換座位，知梧被拎到第一排和班長一起坐。

身后坐著江杰，右手邊隔著一個人才是季均未。

徹底和劉易唐美萍分道揚鑣。

也就是這次換座位，這個座位再也沒調過，直達高中畢業。

當然也因為這次換座位，知梧和江杰，成為了相互陪伴了十幾年的好友。

知梧和季均未之間漸漸的變得有些冰冷甚至陌生。

這個沒良心的狗東西，偶爾知梧也會這么想，但是她又自嘲，說不定季均未也是這么想她的。

不知何時，季均未開始學會抽煙，會和江杰幾個人偷摸的跑去校外或者男生洗手間抽煙，原本也不是愛玩的性子，開始和江杰幾個人上網什么的。

知梧深感自責，覺得自己弄巧成拙。

那喜歡一個人到底應該怎么樣呢？喜歡就要在一起嗎？可是季均未只說過那一次暗戀，再也沒有說過類似的話，他什么心態她已經不知道了，話說的也少，交道也很少有。

這種態度也十分折磨知梧，在那時的她眼里，你喜歡我你怎么沒有表示了？

換做三十一歲的她，大抵是懂的，既然沒什么結果，沒必要付出什么，及時止損，不論是誰，都需要維持自己的尊嚴。

少年人的愛情，或許方式是錯的，但是心是真的。

那時的兩個人，都懵懂無知，但是都有一顆真心，卻不懂怎么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