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半到十一點,規(guī)定的開課時間,小滿卻在這個時間段里出現(xiàn)。
病床前的鐘剛到九點。“你不去上課?”知梧疑惑。
“一會去。”小滿撓撓腦袋。
哦,翹課。
今日周一,學(xué)員應(yīng)該也不多。
“你手機能給我用一下嗎?”知梧單刀直入。
小滿手里拎著的飯盒還沒放下,聽到知梧這句話,猶豫了一下,沒有說什么,解鎖交到知梧的手上。
知梧迫不及待的搜尋著自己的小號,小滿安靜的打開飯盒,道:“我姐熬了銀耳粥,你要不要嘗點?”
知梧搖搖頭對小滿說,“我不喜歡銀耳。”手指不停的翻動著小滿的通訊錄。
小滿端向知梧的碗,停了下來,抿了抿嘴角,知梧見不得他委屈的模樣,像極了季均未在自己面前的樣子,想想便道:“你記不記得我以前總吃茶葉蛋的?要不,你去買一個?”語氣婉轉(zhuǎn)帶著試探,她也有些怕小滿覺得自己是故意找茬,不肯吃他帶來的東西,使喚一下他,或許他還會心安幾分。
小滿點點頭,伸手要拿回手機,知梧見狀,連忙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小滿,囑咐道:“手機沒有鎖,支付密碼是123456,很好記,你去吧。”始終緊緊握著小滿的手機,沒有片刻松手的意思。
自己果真還是這樣死性不改,想知道的想盡辦法都要知道。
打開自己的小號,始終想不起來小滿能看到這個號的原因。
自己怎么可能會加小滿呢?就算加了,怎么可能空間對他開放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點開個人資料也只顯示:For the L.
點進個人空間,卻被看的完完全全。
“妥協(xié),不在于我讓步了什么,而是在于我堅持什么,哪怕只是堅持了一點點,如果什么都不堅持,那怎么能叫妥協(xié)?那叫放棄,所以,我不會放棄你,季姐姐。”
“今天喝了一夜的酒,鼓氣勇氣給你打了電話,嘟嘟的忙音過后,你在通話中”
“你們樓下的蚊子真多,我在健身器材上留下了我的名字,你會不會有天看到。”
“季姐姐,你說過會永遠在我身邊。”
“季姐姐,今天看到你了,你沒和我說話,好冷漠。”
季姐姐,是知梧私下給季均未的稱呼。
那時想和季均未親近一些,喊哥哥會讓她想到知玉,有知玉這樣的哥哥,還不如沒有,可也稱呼不了其他親近稱呼了,就私下里會這么樣備注。
最開始的一篇,是七年前的三月十七日。
這是什么日子呢?自己這樣悲秋傷冬的,知梧想了想,翻了下手機里的電子日歷,一頁一頁的往回翻,過去的時間都變成這樣冷冰的,毫無溫度的數(shù)字。
果然,那是自己陰歷的生日。
每一年生日,季均未都會給自己發(fā)信息的,那是第一年,季均未什么表示也沒有。
五月一日。
五月十六日。
五月三十日。
......
一段段。
一字字。
連小滿回來了,知梧都沒注意,不知小滿怎么看到了知梧在翻著她自己的小號,靜靜的坐在一邊剝著雞蛋殼,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能看到。”
聞言,知梧望向小滿。
小滿像是回憶,又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道:“你的習(xí)慣一點沒變。”
我的,習(xí)慣?
小滿搖了搖手機,示意道:“你手機從來不設(shè)密碼,給別人的時候也沒有防備心,我自己拿你手機加的,備注是自己。”
是了,自己的幾個號都是相互加的,因為怕分不清,備注自己的小號只有兩個字:自己。
單列一個欄。
或許,因為這樣,自己從沒仔細看過。
知梧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
“就算他把你刪了,你也要對著他的空頭像說話嗎?”小滿將雞蛋遞到知梧的手中。
什么意思?
小滿毫不避諱知梧的眼神,直言:“付錢的時候,不小心按到你的對話框。”
知梧語氣十分不好,“按到也不可能看到。”
小滿沒說話。
“你把他藏在置頂,又把他放在折疊置頂聊天里,別人就應(yīng)該看不見?”小滿伸手揉了揉知梧的頭,“你怎么這么傻?”
知梧似乎聽到了小滿的嘆息。
“我只看了一眼,沒看內(nèi)容,每條信息前面的紅色感嘆號太明顯了,你還是給手機加個鎖吧。”
“這個人,有什么好呢?”
小滿留下這兩句,轉(zhuǎn)身便離開了。
病房里沒人,十分安靜,知梧小口的吃著雞蛋,知道的人都在問我,他有什么好呢?
他沒什么好,對我也不足夠好,他又沒什么不好,對我已經(jīng)用盡他能做到的最好了。
我希望他好好的。
我不想他找我的時候,我不在,也不想他無人可依。
可我這次讓他開始疲累和壓抑了,這份感情也被耗盡了,應(yīng)該,真的就結(jié)束了。
那些信息前面的紅色感嘆號就像是在嘲笑她一般。
知梧聽到門外小雨的聲音,“哥,你怎么在外面?”
小滿沒走。
許是被小雨一聲喊破了自己的所在位置,小滿反而走了,知梧沒看到他的身影。
小雨進來后,還不停的嘀咕著小滿的舉動,知梧想了想,對小雨道:“我可能沒辦法在你們這邊工作了,你能回去幫我問一下有什么手續(xù)嗎?”
小雨呆呆的望著知梧,思忖良久說道:“其實很多年前我見過你的,在展會上。”
展會?
“那年七月我哥被喊回去幫忙,剛巧我放假,我和我哥一起去的展會。”
小雨說的是這個城市每年夏天,七月中旬都會舉行的關(guān)于攝影的一個推銷展會,去展會又怎么能認得我?
小雨覷了一眼知梧的神色,“我哥站在你旁邊很久。”
“我沒看到他?”知梧有些奇怪,她以前的同事都在這個展會遇見過,除了小滿。
小雨的臉色更奇怪,“你躲在布展的布后面哭。”
“啊?”
“你面前還放著一個摔得粉碎的手機。”
“手機?”知梧在記憶里搜尋了半天,完全沒有小雨說的這副畫面。
“我哥蹲在你旁邊,問你‘出什么事了。’你說,‘手機摔壞了,開不了機。’我哥又問,‘修不了了嗎?’你說,‘已經(jīng)修了好多次了,這次真的修不了。’我哥說,‘那就重買吧。’你哭的更傷心,你說,存了幾年的對話信息沒有了。”
要說到幾年的對話信息,她是有印象的。
那是她用的是觸屏的大手機,那個手機,從季均未剛?cè)ギ?dāng)兵,到季均未回來,關(guān)于季均未的來往信息記憶,一點都沒刪,盡管這個手機的屏幕十分的嬌嫩易碎,在知梧的眼里仍舊是個寶貝,屏幕壞了一次又一次,她就修了一次又一次,每修一次500-800元不等,修到第六次的時候,修手機的人都直言該換了,沒必要這樣修了,同事笑著說她修手機的錢都足夠買兩個手機了,她還是修。
里面是季均未和她的通話記錄。
大多都是季均未打來,她沒接。
就連季均未自己,都會覺得是她不屑,不想接。
實際上,知梧看著屏幕上季均未的電話打來到結(jié)束,她不敢接,她不想聽到季均未用普通朋友的語氣說這說那,她也不想聽自己對季均未故作冷漠。
當(dāng)時的通話記錄里,沒有別人的電話,只有季均未一個人,有別的通話記錄也會慢慢刪掉,只保留季均未一個人的通話記錄,這個習(xí)慣,保留至今。
仿佛看到那些通話會覺得季均未在守護自己。
后來在一起,季均未給自己買新手機的時候,她告訴他,自己不想換,對手機沒有要求的原因就是這樣,她不想自己和他的那些記錄都不復(fù)存在。
“后來呢?”知梧記得這件事,卻不記得這個人。
小雨接著道:“你可能沒注意到我哥,你哭了多久,我哥就在旁邊待了多久。”
“哦。”知梧不知道該回應(yīng)些什么。
見知梧反應(yīng)平常,小雨的話也有些進行不下去,轉(zhuǎn)了話題道:“我哥這幾年一直都是單身。”
單身關(guān)我什么事呢。
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了,也不是一個健康完整的女生,沒什么理由去禍害別人。
何況。
對于知梧來說,是有些認死理的,季均未碰了她,她就只給季均未碰,她的這一生,只能有季均未一個人。
小雨動了動嘴唇,還是說道:“我一會回去問問,你好好休息。”
“好。”知梧這才有所回應(yīng)。
小雨走后,知梧一個人發(fā)呆,她想著過往的事,季均未在她心里是第一位的,除了季均未任何異性沒在她眼里,做任何事也都不會打動或者感動她。
過往的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掠過,郊區(qū)的小醫(yī)院也沒有什么人在住,想到兩個人那么好,到他干脆利落的放下,而那些讓他放下,讓他痛苦的根源,居然是以愛他為名的自己。
他累了。
她也很累。
這個感情,被她一手破壞,她不知道要怎么辦,他們之間說是季均未的退縮,可實際卻是,現(xiàn)實的問題他們解決不了。
知梧很少在季均未面前提及季均未的妻子的想法。
她會難過嗎?她會覺得被人背叛而傷心嗎?她會像自己一樣放不下,難以割舍嗎?
她也會的。
季均未呢?對她的愧疚多一分,知梧的心就多一分抱歉。
知梧一直說著,不想季均未去直接攤牌,不想他失去更多,其實,她更多的,是不想季均未對這個人有半分愧疚,也不想自己對她愧疚。
但季均未這個人,她忘不掉。
忘不掉就不忘吧。
她翻了翻病床前的抽屜,里面是之前的藥品,也有今天的,她毫無意識的將藥品全部倒在桌上,默默的發(fā)呆出神,直到第二天清晨,她發(fā)了一條朋友圈:
“我想了一夜。
我沒有收拾殘局的能力,偏偏放縱情緒。
我沒有面對父母的勇氣,偏偏強做鎮(zhèn)定。
我沒有處理好愛人朋友之間的關(guān)系,偏偏自以為是。
我給別人提供不了有效的情緒價值,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生存價值。
沒有人有義務(wù)順著我慣著我,我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僅一人可見。
江杰。
知梧將所有的藥都吞了下去。
如果有一天,一切歸于平靜,他們回想到我,季均未去問江杰我的消息,江杰告訴他,很久沒有聯(lián)系了,兩人坐在一起翻看我的朋友圈,會不會明白,我已經(jīng)帶著悔恨離開這個世界?
我沒有能力去愛人,自私又冷漠,愚蠢又天真,造成了今天這個局面,所有人都離我而去,只有我一個人身在泥沼,越是掙扎陷的越快。
我能給的,是一份曾經(jīng)有我的回憶。
我還是這么自私,就不去管活著的人是什么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