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梧一度是墊底的存在，連續(xù)兩個月都在墊底，如果到第三個月還是墊底，她只有一千五百元的底薪，沒有其他提成可言，還要面臨著失業(yè)。

工作室的拍攝是隨性的，照片講究一個氛圍感就可以，可以不露臉，可以沒有全身，只需要好看，而影樓的標準是程序化的，規(guī)規(guī)矩矩的正對著鏡頭，微笑或者大笑，每根頭發(fā)絲落地的位置，燈光照射的比例都必須一模一樣。

這些都是需要她克服的問題，她要重新調整，重新適應。

在她的印象里，她除了出去拍攝以外，常常是在坐在電腦前，一張張的翻閱這家店里的所有照片，獨來獨往，每天拍攝結束后，別人下班，她還是坐在電腦前，把幾十名攝影師里排位第一的作品從電腦里調出來，細細揣摩，領導喜歡的是什么風格，客戶為什么對他的滿意度較高，他是怎么拍的動作，角度是如何，表情在哪一個節(jié)點，常常到夜里一兩點才回去。

第三個月仍舊墊底。

五十名攝影師，五個人為一個級別算一組，向下一組多加一個人。

終于在第四個月，她的排名開始上去了。

倒數第二組。

倒數第一組淘汰，拿完一千五走人。

末尾淘汰制，永遠不會是她。

只要她想。

一定會再好一點。

在這樣高強度的工作環(huán)境里知梧慢慢學會了假笑，或者說，禮貌的笑，她開始懂得看對方的臉色去說些讓對方聽的舒心的話。

忙到停下的時候，出去拍攝的時候，她還是會想季均未。

拍到學生時代，拍到斑馬線，拍到江邊風景，拍到藍色的天空...

知梧想，再等一等，一切都會好的。

直到有一天，江杰告訴知梧，季均未和一個女孩同居了。

知梧神色如常，卻心頭一跳，是嘛，和別人一起住了嗎？

那如果...她不敢想，那一整天，她魂不守舍，在辦公室里發(fā)著呆，眼神不經意的落在轉角的米妮衣服，米妮的老鼠頭空落落的兩個眼睛，嘴角卻笑瞇瞇的看著她。

那段時間公司心血來潮，做了一組卡通主題，拍攝時會讓助理穿著迪斯尼的米妮和米奇的服裝，對著人招手，擁抱，合影。

那一天，她偷偷拿了公司的玩偶衣服。

知梧想，我就在他家周圍偷偷看一眼，確定了江杰的話，我就走。

她坐在健身器材旁，始終沒有看到季均未的身影，也不知道來來往往的哪個女孩是和他同居的那個。

她思前想后，反正公司有飯吃的，起早點坐公交也可以省點錢，算了算，應該是用不到什么錢，起身去了小區(qū)門口的超市，囊中羞澀如此，她把身上的僅剩的一百多元去買了一堆銀耳紅棗蓮子之類揣在懷里。

就讓自己笨這一次好了。

就這一次。

她拎著幾樣東西敲了敲季均未的家門。

沒人？她又敲了一次。

“誰？”門開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傳來。

“你好，我，我是社區(qū)的工作人員，社區(qū)做一個調查走訪?！敝e話張口就來，心臟卻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知梧在害怕。

怕什么呢，怕對方知道自己是誰，怕季均未在家聽出自己的聲音，顫抖的手握了拳又松開，松開又握拳，牙齒也咬的緊緊的，第一次，做這樣冒失的事情。

“嗯?！?

女孩不怎么愛說話，知梧戴著米妮的帽子，看不清她的容貌，卻覺得她聲音很好聽，屋內的光影落在知梧身上，知梧細細的揣摩了一下，她比自己高。

“什么事？”

許是半天知梧沒說話，那女孩主動問道。

知梧假裝找東西，半晌道：“調查表忘記帶了，這個是社區(qū)調查送的，改天我再拿過來給你填?！毙倪€是撲通撲通的狂跳。

“好?！蹦桥⑹裁匆矝]問，拿過東西就關了門。

知梧望著空蕩蕩的手，她還是挺單純的，如果是自己的話，自己肯定是不會要的。

望著換下來的米妮衣服，拿回家嗎？還是送回單位吧，明早送過去肯定要被問東問西。

她一路抱著這身玩偶衣服，從季均未家走向單位。

聲音挺好聽，說話溫溫柔柔的。

長得也挺高，身材也挺好的。

人也很單純，不會胡亂揣測別人的動作。

挺好。

真好。

真的挺好。

知梧第一次覺得，走向公司的路這么長，障礙這么多，路邊嘈雜的厲害。

沒幾天，江杰又來了，兩人在公司附近的炸雞店嘮嗑。

主要是他嘮，她聽。

“哎，我感覺，季均未和他這個對象是談真的。”

都住家里了，能不真嗎？“哦。”心有些抖，語氣卻平常。

江杰毫不在意知梧的反應，自顧自的說著自己的話：“兩個人甜蜜的很，天天還熬甜湯，還會給他留言，下班回家喝，哎，哎，你有沒有看季均未朋友圈啊，天天曬，”說著手指翩翩，在手機里翻著那寫甜蜜找給知梧看，“你看，”見知梧眼神都沒往那上面瞥，反復的將手機推向知梧的眼前，“你看看哎，你看看他們是不是談真的??？”

知梧有些不耐煩，但心里的煩躁硬生生被她壓了下來，盡量保持冷靜的道：“真的吧?！?

“是的吧？你會煮甜湯嗎？你連個泡面都煮不好，小垃圾，”江杰諷刺知梧好一番，這才滿意的收回手機，津津有味的道：“所以哎，你看你，也不打扮，每次和我見面連個妝也不化，你看季均未，以前還對你有幾分感情，現在看到更好的，立刻把你忘記了，嘖，就是因為你不打扮，什么也不會?！?

是嗎？知梧暗暗記在心里卻沒再說什么。

是被誰刺激了呢？江杰還是季均未？亦或者是那個漂亮單純的女孩？

知梧成了的公司的勞模。

也從墊底一路向上。

那時，表弟魏時被知梧帶到這個公司來上班了。

魏時常常將公司的排行榜拍了照發(fā)在家族群里，“看看，本月公司的先進個人，哈哈哈哈，看我姐的表情，哈哈哈哈哈”

“感覺笑的好憋屈?！?

公司每個月將業(yè)績排名前三的照片貼在食堂一進門，就能看到的墻上，可能對于公司來說，這是一種榮耀。

對于知梧來說，自己像個笑話，看到自己的那張假笑就倒胃口。

所有人都覺得知梧真敬業(yè)，做什么事都很積極。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本性就是懶散的，她只是想忘記季均未，不去想他和她的事。

她想盡快還債，想心無雜念的…

季均未從來就不是她的，只是她自己想當然而已。

一個月四天的休息，只要公司需要拍額外的樣片，需要有人加班，永遠都是知梧，就連過年需要一個人值班，那也一定是知梧。

偶有情緒失控的時候，知梧也曾打過季均未的電話，永遠都是在通話。

也曾找借口想和季均未吃飯，用曾經用過的蹩腳的理由，季均未卻帶著那女孩一起來。

而那身曾經站在季均未家門口的米妮衣服，哪怕后來公司已經不再使用，自己也沒有再穿，它還是好好的放在自己的衣柜里。

每每打開衣柜，就能想到那個女孩子，想到江杰的話，斷了自己的念想。

即便知梧知道自己和他沒有可能，江杰的話還是讓她放在心里，知梧算著日子用僅剩的那些錢買些甜湯食材以社區(qū)調查名義送進季均未的家里。

知梧去的時間也不早，有時候會沒有人，大多時候還是那個女孩子開的門，只有一次，知梧還沒來得及敲門，好像是看見了季均未的身影，她著急忙慌的從他家樓梯口往上跑，手上拎著東西又沒能看清樓梯，一不小心摔倒嗑在樓梯的拐角，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躲開季均未，慌亂之下的無意識行為，疼是疼，可她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只害怕季均未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樓下的開門聲停頓了一下，又毫無異常的關上了。

知梧捂著額頭等待片刻，跌跌撞撞的獨自拎著東西回了家。

回家后，聽到媽媽的大呼小叫，才知道自己的額頭淤青了一塊。

知梧聞言也并沒有放在心上，磕磕碰碰是正常的事情，何況江杰結婚之前，自己還被碰到腦袋了，也沒什么事，連個疤也沒有。

連個疤也沒有，嗎？

原本羨慕那女孩子一頭長發(fā)的知梧，再也不能留長發(fā)，樓梯道里磕到的額頭淤青的那塊，在皮膚底上形成了一道凹陷，兩塊皮膚之間像是有個斷層，只要扎起來，那道凹陷斷層就會很明顯。

她理了理頭發(fā)，怎么樣都蓋不住，只能用短發(fā)遮住側面的光線，才能看不清。

這或許是，自己動機不純的報應。

知梧摸了摸那道凹陷，掏出手機，快遞已經被季均未簽收了，自己買的東西他會用嗎？還是會扔掉？又或者嗤之以鼻說自己買的東西都是廢物，毫無用處?

最近三番四次的進醫(yī)院，也算是報應吧？知梧想。

小滿還是很細心的孩子，專門回去了一趟把知梧的筆記本和手機都拿了過來，知梧打開筆記本，登陸了小滿報出的那個小號，密碼試了一遍又一遍，都不對，申訴也不行，也無法加對方為好友。

知梧很奇怪，那小滿是怎么加的這個小號為好友的呢？按照道理來說，自己應該不會添加任何人才是。

這一夜，知梧開始了申訴找回申訴找回，不停的失敗重來的過程，始終沒有任何進展，不得已，也不顧現在早已經是凌晨三四點，她發(fā)了一個信息，給小滿，“你明天過來一下。”

“好.”

“有什么想吃的嗎?”

想吃了曾經的自己。

想吃了懦弱的季均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