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時總是讓人很無奈,就如一個調皮的小孩,你想要這樣,他偏要那樣,有時在你還不知道的時候,還會突如其來的被捉弄你一番。芷青的童年似乎就是從父母雙雙下崗后就宣告結束了。所有的無憂無慮、自由自在都成為了過去,從前從未在意的小事,有時竟也會令她敏感傷心郁悶。
原本說好的要一起呆在鎮上上中學的承諾,與家庭的變故而言,實在是太渺小了。況且芷青自己也根本無法做主。父母回了鄉下老家后經過慎重的商議,還是決定送她去城里讀書,盡管開銷會比鎮上多許多。但是為了芷青的將來,他們愿意現在多吃些苦,供她上更好的學,支持她走更遠的路。這在農村,對于一個女孩而言,是莫大的偏愛與寵溺。
芷青知道自己去城里的求學機會來之不易,且需要花費家里很多的錢。而父母此時已經沒有了固定收入,馬上她的弟弟或妹妹就要出世,家里的情況真的有些令人擔心。
但老夏總是樂呵呵地讓她別管這些,只管好好讀書就行,即便是她讀到華盛頓,砸鍋賣鐵家里也會支持她——說這話時老夏總是調侃似朝她笑著,但眼神里卻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每個字都是擲地有聲。父母對她的愛從未說出過口,但很多事上,芷青都能深切感受得到他們對她的偏愛。盡管她小時頑皮,但上學聰慧。父母在親朋好友的宴會上從不吝嗇對她的各種表揚,從不在意她是一個女孩。在農村男尊女卑的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很多人家對女孩子讀書很是不以為然,認為女兒就是賠錢貨,最后是要嫁出去的,不值得花那么多金錢和時間去培養,再會讀書也沒什么用。再說很多人依然不相信女孩會比男孩聰明,即便小時聰明,大了便一定考不過男孩。這也是芷青最厭惡這些人之處,所以從小她便處處以勝過男孩為榮,誰說女子不如男,她偏要做一個樣樣勝過男孩的女子。即便是打架,村上同齡的男孩子也一個都不是她對手,她也從不使用女孩子的小伎倆,和他們打架,她最喜歡的就是上前給對方一勾腳,反手將其摔地上,對方就哇哇大哭了。所以村上的孩子都為她馬首是瞻。也是這種在鄉下練就的潑辣,使得她以后遇到任何問題,都能毫不回避,正面突破。
現在,她再沒有心思管其他了,只有一門心思地撲在學習上。且進入初中,主要課程從語文和數學增加了外語、物理、化學、政治。這些都是新的挑戰。而城里的孩子起點也比她高,她不能掉以輕心。
畢業典禮那天,芷青是獨自一人去小學拿畢業證和優秀三好學生的獎狀和獎品的。本想結束后找小嬋和霍鈺告個別的,結果其他年級的早就放假了,她從家屬區其他孩子那聽說,他們也隨父母回了天水鎮。于是,只得一個人騎上自行車回了鄉下。
暑假雖然有兩個月假期,但是由于要準備初中的入學事宜,芷青變得很忙碌。跟著老夏去城里的學校見老師,遞交各種材料,等候通知。到八月中旬時,第三中學的回復通知終于來了,而且還分在了三中最好的“好班”。老夏特別得意,有女如此,家有榮光的感覺。晚上還讓芷青娘炒了幾個好菜,喝了一點小酒。
芷青報完到以后,拿回了許多中學的暑假作業,并開始著手準備預習課程。最讓她不安的,就是英語。城里孩子可能小學就已經接觸過或學習過了。可她從未接觸過,連英語的幾個字母都不清楚,更不要說口語了。她很焦慮,問了很多上過初中的村里的孩子,并借了他們的英語書回來自己看。有的書上有一些對話,有人在對話下邊標注上中文。怪里怪氣的,譬如什么“山溝里飛來麻雀”,“狗的毛領”,“狗的衣服領”,“狗的阿福特弱”……她越看越迷糊,難道英文沒有中文的拼音字母表么,沒有發音的規則之類嗎?她覺得這些標注完全沒有規律可循,腦子里一團漿糊。她去外婆家玩時遇到學習很好的朗文哥哥,便向他請教。朗文是外婆村上一個拐了十八道彎的表姨媽的孩子,在讀重點高中,成績很好,人也極穩重,很受村上人的喜愛。
她拿出自己借的課本,指著那些中文標注,認真又迷惑的問:“朗文哥哥,你看,英語是要這樣標注著讀的嗎?他們說這樣學會很容易!”不等他回答,她又迫不及待地發表自己地想法,“可是,為什么狗的毛領和狗的衣服領不一樣呢?不是差不多地意思么?”
史朗文看著這些奇怪荒誕的句子,忍不住笑起來,露出很好看的牙齒。
“你笑什么呀?”芷青更加迷惑了。
“你不要學他們,這樣是學不好英語的!”朗文哥哥收起笑容,拍了拍她的頭。
“哎呀,不要老拍人家頭!”芷青不高興的打掉他的手,“打頭會變笨的,好吧!”
“行,那你還想知道怎么學英語嗎?”朗文笑著問她。
“想啊想啊,你快說!”
“那你就跟我來吧!”朗文朝她招招手,“去我家,我給你找一下初中的課本和磁帶吧!”
“還有磁帶,要磁帶干嘛?”芷青一聽高興得立馬跳起來跟上了。
史朗文家住在村中一條小河旁,門前有棵很粗的大柳樹,此刻正柳絲茂盛。他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平日他奶奶也就是芷青的表姨婆婆和他一起生活。表姨婆婆是大隊的幼兒園老師退休,最喜歡芷青。每次看見她都開心的合不攏嘴。
“表姨婆婆呢?她在家嗎?”
“在家呢!”朗文笑吟吟地看著她回答,“她看見你來,肯定又要去買肉,留你吃晚飯咯!”
“嘿嘿嘿,你也正好沾光了,對吧?”
果然,表姨婆婆一看見芷青,就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哎喲,婆老小長成大姑娘啦!”朗文聽了在旁捂嘴直笑。
“嘿嘿嘿,姨婆婆好!”芷青只好尷尬地笑幾聲,“婆老小”是當地方言意思是假小子。由于芷青小時候在外婆家和男孩一樣淘氣,因為滿村到處玩兒,村里人就給她起了個這樣的外號。
“姨婆婆您身體最近還好伐?”
“好,好著呢!”表姨婆婆拉著她越發看得喜滋滋,“你好久沒來姨婆婆這玩啦,我這就去六斤聾子那去買一刀肉,晚上就在這吃啊,我去和你婆婆說一聲啊!”
芷青鼓著腮幫子,斜了一眼笑得更歡的朗文,無奈的點點頭,“噢,好的,謝謝姨婆婆!”
“哎喲,現在怎么變得這么懂事了!好乖,來,吃糖!”姨婆婆像變戲法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綠色彩紙包著的水果糖。朗文更加笑得憋不住了。
“姨婆婆,我去跟朗文哥哥請教問題了,就不吃糖了!”芷青趕緊擺擺手,推著朗文往家里走。
“噢,好好,你們學習,我去買肉,順便去你外婆那說一聲,啊!”
芷青連忙點頭,“您慢走!”
“乖啦!”姨婆婆提著竹籃子,滿臉笑意的走了。
芷青跟著朗文走進了他的房間,這是一間靠北的房間,后窗正對著河塘,窗口是一張堆滿整整齊齊一排書的原木色地舊書桌,透過窗正好能看見柳絲輕拂的河面。在書桌旁還有一個櫥柜,里面也擺滿了各樣的書,櫥柜上面的墻上貼滿了各種獎狀。櫥柜的玻璃框里,還有一張芷青小時候和他站在大柳樹下拍的黑白照,怎么看都像是兄弟倆,芷青那時候剪著短短的頭發,穿著短袖和西裝短褲,比她高一頭的朗文也是一樣打扮,倆人像黑人似的似乎只有咧嘴笑得牙齒是潔白的。這還是有一年夏天朗文媽媽從廣州回來時,給他們拍的。
“哈哈哈,朗文哥哥,你還有這張照片?”芷青指著黑不溜秋的自己忍不住大笑起來。
“嗯,你的光輝形象,不得好好留著!”他也跟著笑起來,芷青在房間的各個有書的地方到處搜索書的時候,朗文已經從床底的一個紙盒子里找出了初中英語教材和一盒磁帶。
“可是,你這教材和我們的不太一樣哎!”芷青拿過書檢視了一遍。
“沒關系,你只要知道英語的基本學習法,什么教材都一樣!”
“噢!那你給我說說這英語的基本學習法是什么?”
“我的方法是多聽多讀多寫,首先你得把音標學會了,然后每一單元的磁帶跟著反復聽,讀,背下來,基本上就沒有問題了,千萬不要像別人那樣亂標注中文,不僅讀的不標準,還會容易搞混了,知道吧?”
“噢,聽你這么一講,我真是豁然開朗!不愧是史家村未來的大學生!”芷青說完還不忘豎起大拇指,笑嘻嘻的。
朗文又在她頭上用書輕輕拍了一下,“不要嬉皮笑臉的了,來,我先教你讀一下字母吧!”
“又打我頭!”芷青雖心有不悅,斜了他一眼,摸摸腦袋,還是乖乖地坐到書桌前,認真聽他講,畢竟此刻學習對于她來說是頭等大事,被打頭的小委屈就暫且擱置吧。
小時候,芷青可從不吃虧,誰打她一下,她必要打回去。有一次,她和朗文一起坐在門前的長條木桌上納涼,不知怎么又鬧起來,芷青一腳就將朗文踹地下去了,氣得他站起來捏著小拳頭就要打她,他奶奶趕緊上來拉住他說,“哎呀,她是妹妹,比你小,你是哥哥要讓著她,可不能真打呀!”小朗文只得乖乖收起拳頭,但還是氣得好幾天不理她。后來漸漸大了,倆人才不打架了。
在外婆家呆了一兩個禮拜,芷青終于要回家了。走的時候,她去姨婆婆家告別,順便把朗文的隨身聽和磁帶都還給他。朗文正坐在一張木椅上在房間里看書。
“朗文哥哥,我來啦!還你東西!”芷青說著便沖進來,“謝謝啦,我大概已經把音標和一些單詞都記住了,這個隨身聽真好用,我回去也讓我爸給我買一個!”
朗文接過書和磁帶,看著芷青興高采烈的,“唔,書和磁帶還有隨身聽你先帶回去,等你買了新的再還就行了,我還有一個新的隨身聽!”
“啊?真的嗎?”芷青開心的直跳,“那我就不客氣啦!等我買了新的下次來再還你!那我走啦!”
朗文拿出一個和英語磁帶一般大小的磁帶給芷青,“這個是我媽上月回來帶給我的,說是最近流行的歌曲,我不喜歡聽這些,這個給你學習之余放松的時候聽一聽吧!”
“港臺流行音樂?”芷青拿起磁帶仔細看其中的歌曲目錄,“《瀟灑走一回》、《水手》、《星星點燈》……”的確都是時下最火熱的歌曲,深受年輕人喜歡,且市面上還極少能買到的,芷青簡直如獲至寶,臉上不覺露出驚喜的表情。
“哈哈哈,你真是太好了,朗文哥哥!”芷青忍不住拉起他的手用力的搖了搖,“謝謝!謝謝!”
然后,她便攜帶著眾多的寶貝,一陣風似的跑回去了,留下原地傻傻微笑的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