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年輕還是衰老，無論順境還是逆境。
人活著一天，就要吃一天的飯。
下區位于城市底層，終日見不到陽光，但智慧的人們為了生活總能掌握新的技能，比如用人造光源來判斷一天的時間。
是時候吃午飯了。
食客走進路邊一家小店，要了一碗素面兩個蛋。老板笑瞇瞇地收了錢，還好心給他多加了勺湯底。
這一帶的人沒什么大毛病，除了愛鉆空子，愛占小便宜，那就只有窮了。一頓早飯加兩個蛋，那絕對是大主顧，必須照顧好。
“以前好像沒見過你。”
食客兩口消滅了一個雞蛋，抹抹嘴，抬頭看了老板一眼：“嗯，剛來的。”
老板一聽，這意思是剛從中區流放下來，難怪說話冷冰冰的。
這種人他見多了，剛開始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這里，覺得下區人不會穿衣服也不會打扮，沒讀過書也沒見過世面，見誰都覺得是小偷強盜，整天不是算計一點兩點的錢，就是計較一碗面里少了幾分面條。
那是這些人還沒遭受過下區的毒打，用不了多少時間，他們就會變得和其他人一樣，計較每一件事的得失，計算每一分的蠅頭小利。
或許比這更惡劣，從高處跌落的人很容易產生報復心理，要說最近幾起惡性事件，那不都是流放者干出來的嗎。
“要找工作的話，可以去前面那個辦事處問問，看你這樣子給安排個工作應該問題不大。運氣好點，正好有什么文職崗位空缺的話，你在下區也能過得不錯。”
“嗯。”食客嘬著面，嘴里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謝了。”
好歹是個聽得進勸的，老板就愿意多關心幾句：“房子租好沒有？”
“哦，就在后邊，不過有些漏水。”
“要幫你找人嗎？”
“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老板又瞄了他一眼，心想下次再遇到的話可以套套近乎。
掛著木盒的流動小販也注意到了食客，跑來向他兜售些煙草之類的東西，卻被兩下打發走了。
精神類物品都是好東西，老板心想，這人還得過一段時間才能活明白。
小販沒能做成這筆生意，顯然有些失望，不過很快他就找到了下一個目標。
街道另一頭的輕年人穿著廉價的人造皮衣，手里提著價格不菲的酒瓶，有經驗的人一看就知道，這人肯定發了橫財。
錢財來得越容易，得財之人出手越闊綽，這是小販最喜歡的客人。
“要買點好東西嗎？”
“你有什么好東西？”輕年人顯然沒完全喝醉，對著打開的木盒一陣打量，眼里有些戲謔。
“嘿。”小販從身后摸出一個裝著藍色液體的小玻璃瓶：“藍眼淚，保證里面有好東西，怎么樣。”
“別以為隨便找點記憶就能糊弄我，先驗貨。”年輕人一邊把懷疑地看著小販，一邊伸手就要搶。
“這可不行，”小販一縮手，兩只眼睛又往邊上一瞟：“但你也不用擔心，看到那邊那個女人了嗎？”小販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就是從她身上弄來的。”
輕年盯著斜對面的女人來回看了好幾眼，最后竟一不小心笑了起來：“好，你可不許騙我，不然要你好看。”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輕年人握著玻璃瓶，穿過馬路，徑直奔向女人站著的位置。
路過的大叔只見到穿著浮夸的年輕人攔在一個女孩面前，年輕人手里舉著藍眼淚，好像在討要對方的記憶，女孩則左右躲閃，顯得極不情愿。
“喂。”大叔趕緊站到兩人中間：“你干什么？”
“閃開，別壞了本大爺的好事。”
“這都哪兒學來的破臺詞，就你這樣毛都沒長齊的都敢叫大爺。”
兩人吵了幾句，等見著女孩時，人都已經走遠了。年輕人想追，又被大叔攔住，只能暗罵一聲晦氣。又恰好撞見迎面走來的修理工，一彎腰，從他的工具箱里摸走一件工具，再轉身，年輕人不遠不近地跟上了大叔。
修理工好像覺得手里的箱子一沉，趕緊打開箱子低頭查看，這才發現里面少了東西。
剛抬頭，卻見食客已經吃完了那碗素面，正低頭看著自己：“你是修理工啊，來得正好。家里有些漏水，要不跟我走一趟吧，不遠，就在路對面。”
修理工收起箱子，好像看到不遠處的年輕人正握著工具，悄悄跟在一個中年人身后。
再遠處，一個小販正跟著路過的女孩，好像在兜售什么東西。
距離這些人兩條街外，陳亦文和另外四人正擠在一輛貨車尾部，他們面前的六個屏幕連接著六個人的視覺。
分別是食客、小販、輕年、女孩、大叔、維修工，他們兩人一組，都是負責抓捕的小隊成員。
車里這五個人也是一鍋大雜燴，除了陳亦文之外，還有負責保護他安全的左重義、十七區象征性派出的隊員、情報處安插的專員、以及特別調查處負責指揮的隊長周巡。
從信息科掌握的情報來看，目標大概率進行過身體強化改造，光憑治安巡邏處的人力物力對付一個改造人可能不那么容易。所以袁宇只能把抓捕行動交給裝備精良的特別調查處負責。
陌生人一多，陳亦文的自閉癥就又犯了。
從出發到現在他一共說了不超過十句話，最長的一句是：“你們好，我是陳亦文，三十九分部的新人分析師。”
倒是八處的周巡見陳亦文不說話，誤以為他膽小：“新人是第一次來下區吧？也不用太擔心，什么下區人人都吃不飽飯，滿大街都是犯罪，都是中區人的謠傳。其實這里也不算太糟，除了沒有人工智能整天掃描你的電子腦，關心你情緒穩不穩定，其他的和中區沒多大差別。人嘛，在哪里不是過日子，只要生活過得去，頭……腦子里想的無非就是自己那點事。我和你們袁部長也算老朋友了，放心，你不會有事的。”
“明白。”
“話說，你是怎么被調到三十九區去的，我聽說老袁那邊有一年多沒要過新人了。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
“沒有，我也是報到第一天才見到他。”
“這樣嚯。不過這次大袁沒派黎肅過來，說明他對你還是很信任的。”
“嗯。”
周巡撓撓頭，心想這小子真不會接話，這種人就應該分配去內務處才對。不行，內務處的人一個兩個都不愛說話，看著讓人心里發毛，還是要找些話癆過去才行。
“那個，再過幾分鐘我的人就會進去，里面的人到現在還沒動作，之后應該會很順利。你就當來下區看看風土人情，不用緊張。”
“明白。”
周巡暗自嘆了口氣，心想這新人一定有過人之處，不然大袁也不會要他，就是這社交能力實在是有待提高。
“還有，一會你千萬別亂跑，說是沒多大危險，可一個人在下區亂逛很容易被盯上。”
“明白。”
“那就好。”
見周巡不說話，情報處的那人冷不丁插了一句：“你大概不知道，下區最有特色的就是他們的社區網絡。”
左重義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最后決定給陳亦文解釋一下：“我在下區待過一個月，在這里出了事，一般人都不會找當地治安部門，而是依賴自己的社區網絡。”
“簡單來說，住在同一片區域的人都會加入同一個通訊組，不管白天黑夜，他們會不停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也算是一種……特別的生活方式。”
“所以搜捕科才會用這種方式讓成員接近目標，為的就是突然性。如果目標加入了這里的社區網絡，那么這附近所有人就都是他的眼線，只要有一個人發現我們，他就能立刻知曉。老袁沒讓黎肅下來，也是不希望有人認出他，導致有人提前知曉我們要在下區抓人。”
周巡不同意左重義的說法：“我看大袁不讓那個人下來，多半是怕他會擅自行動，那家伙腦子里只有查案，查得自己全身上下就剩了個腦子，真不知道他這樣活著有什么人生樂趣。”
“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吧。”
“是是是。”周巡笑笑：“我們是沒什么追求，反正上面讓我們抓誰，我們就抓誰。人是死是活不重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行。我的人進去了，等著看好戲吧。”
六個實時畫面快速移動，房門破開，人影在畫面中一一閃過，最后面向同一個地方。
指揮車中，眾人從六個不同的角度看到了他，那個左右臉極其對稱的男子，就躺在畫面中央。
“成了。”周巡一拍大腿，回過頭，卻發現車門大開，驚道：“那個新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