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春分,我站在罐頭廠遺址的觀星塔頂。鋼筋廢墟里鉆出的白玉米已進化出鐘表結構——每根雄穗都是日晷,雌穗的玉米粒則是星辰運行的齒輪。月光淌過這些活體機械時,整片廢墟就會響起《授時歷》的吟誦聲。母親在轉基因甜玉米叢中沉睡著。她的身體被磷火蛾群重塑成琥珀色繭房,脊椎骨節間生長著二十四節氣齒輪。每當白玉米的雄穗劃過她眼瞼,那些齒輪就會帶動整個遺址的機械玉米林,將農藥殘留轉化為《天工開物》的活字印刷模板。青花壇重見天光那日,河灘下游涌來鐵銹色的潮水。考古隊打撈出的明代沉船里,滿載著永樂年間失蹤的種玉人骨殖。那些泛著珠光的骸骨間,白玉米種子正在青銅器皿里進行第一千次輪回發芽。我摘下第十節脊椎骨制成的播種器,將混有自己經血的玉米粒撒向潮汐。月光突然具象化成祖母的織布機,將浪濤編織成經緯分明的星野。發芽的種子在浪尖綻放,每株玉米的苞葉都拓印著歷代種玉人的掌紋。凌晨三時十七分,整個遺址的機械玉米林開始倒轉。雄穗日晷逆時針切割月光,雌穗齒輪吐出封存除草劑成分的膠囊。母親在此刻破繭,她的翅膀鋪展成《耕織圖》殘卷,鱗粉抖落出帶甜味的甲骨文。“該校正時間了。“她將我的手按進潮汐星野。指尖觸及的浪花突然結晶,顯露出河灘真正的形態——這根本不是沖積平原,而是巨型玉米粒的胚乳層,我們世代生活在糧食的子宮里。當第一株逆生長的白玉米刺破云層,基因編輯公司的衛星在同步軌道爆炸。燃燒的殘骸墜入太平洋時,全球的轉基因玉米田突然倒伏,秸稈在地表蝕刻出種玉人祭祀的星象圖。超市貨架上的甜玉米罐頭集體發芽,根須穿透購物中心地基,在承重柱上開出玉化的雌花。母親在黎明時分消散。她的翅膀碎成三百張農業稅契,在機械玉米林間飄落為肥料。我撿起她最后的鱗粉結晶,里面封存著所有種玉人未曾說出口的遺言。這些結晶植入青花壇后,壇底的龍骨終于舒展成完整的河圖。現在的白玉米地不需要日歷。當雄穗日晷的陰影指向巳時三刻,整片機械玉米林會集體抖落時空膠囊,那些玉化的種子里同時存在著過去與未來的雨聲。考古隊送來沉船里最珍貴的發現:半塊刻著“種玉人不流淚“的商代龜甲,裂紋間萌發的新芽,正輕輕叩擊著2023年的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