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剎那永恒

辰砂異變后,不分敵我地屠殺了上百人,不但殺死了阿爾帝國的皇帝英仙穆恒,還殺死了十幾個奧丁聯邦的特種戰斗兵。

面對異變獸冷酷血腥的殺戮,不僅人類畏懼它,異種也害怕它。

按照奧丁聯邦的軍規,為了阻止異變獸造成進一步的破壞,應該當場就將辰砂處死。可是因為殷南昭的突然介入,制服了異變獸,讓辰砂保住了性命。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鎮靜劑的藥效過去,異變獸就又會大開殺戒、瘋狂殺戮。

辰砂是3A級體能者,變成的異變獸攻擊力甚至超過3A級,一個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又是幾十條、上百條人命。

除了殷南昭,沒有人敢面對這樣的殺戮機器。

恐懼下,幾乎所有人都要求立即處死辰砂變成的異變獸。

即使殷南昭憑借個人威望,頂著巨大的壓力暫時保住了辰砂的命,很多人依舊不死心。

最終,軍事法庭專門召開了審判會,裁決辰砂的生死。

駱尋作為鎮靜劑的研制者,也被傳訊去問話。

駱尋到了法庭,找了個位置坐下后,發現四周全是穿著軍服的軍人。

想到這次審判將決定辰砂的生死,她緊張得手心冒汗。

駱尋下意識低頭看了眼個人終端,信號已經完全消失,但有一條未讀信息,應該是信號屏蔽前收到的。她因為太過忐忑不安,沒有聽到信號提示音。

駱尋點擊打開信息。

殷南昭:“實話實說?!?

雖然沒有任何信息泄露,但駱尋的心安定下來。

宿一、宿七走進法庭,恰好坐到駱尋旁邊。

宿一沖她禮貌地笑笑,真誠地說:“謝謝駱教授的鎮靜劑?!?

宿七的表情卻有點復雜,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駱教授,不管是前夫人,還是假夫人,反正您可做過我們第一區的夫人,公爵的事就拜托您了?!?

駱尋看到宿七脖子上的那圈傷痕,心里滿是苦澀,完全不知道說什么,只能微笑著點點頭。

宿七還想說話,宿一輕輕咳嗽了一聲,宿七噤聲了。

三位法官走進法庭坐下后,宣布審訊開始。

檢察官首先詢問事件親歷者宿一和宿七。

宿一和宿七把當天的經歷如實陳述了一遍。

檢察官詢問:“辰砂變成的異變獸是不是殺死了阿爾帝國的皇帝英仙穆恒?”

“是?!?

“是不是殺死了上百名阿爾帝國的軍人?”

“是?!?

“是不是殺死了奧丁聯邦一等士官長阿格農?”

宿一意識到問題不對,想要辯解:“指揮官當時沒有意識,所有行為都不是他自己的本意……”

檢察官嚴肅地打斷了他:“回答‘是’或‘不是’?!?

宿一只能停止辯解。

檢察官又問了一遍:“辰砂是不是殺死了奧丁聯邦一等士官長阿格農?”

“是?!?

“是不是殺死了一等士官長趙邦瑞?”

“是。”

“是不是殺死了二等士官長易曼?”

“是?!?

……

檢察官把辰砂殺死的十八名奧丁聯邦軍人的名字一一報出,一一詢問。

隨著一個又一個“是”,宿一和宿七的臉色都越來越難看。

駱尋心里十分悲哀無奈,這世界上恐怕再沒有人比她更明白辰砂現在的處境了。

這些人的確是辰砂殺死的,可又絕不是他殺死的。

奧丁聯邦歷史上已經發生了幾千次異變,辰砂不是第一個異變后殺死了戰友的異變獸,卻是第一個殺死了戰友,依舊還活著的異變獸。

駱尋第一次深刻地感悟到,有時候活著真的比死了更艱難。

如果辰砂當場死了,即使那些被他殺死了的軍人的親人也會原諒他。所有人都會理解這只是一個人力無法控制的悲劇,依舊會把辰砂當作值得尊敬的長官??墒且驗樗€活著,就必須追究他造成的死傷,否則何以告慰那些死了的軍人?

駱尋覺得檢察官咄咄逼人的追問沒有錯,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唯一的、可貴的,但這也不是辰砂的錯。

殷南昭明明早知道有這個審判會,卻沒有提前給她做任何預備,只讓她實話實說。

因為,雖然這場審判后面有不同勢力在博弈角斗,但是那些死了的軍人應該有人幫他們詢問清楚緣由,應該有人鄭重地說出他們的名字。

駱尋想起她成為A級體能者后,去英烈堂參加慶祝大會時的情景,也是這樣,一屋子肅穆的軍服中只有她一個醫療白。

辰砂說他做過自己異變的噩夢,但駱尋知道他恐懼的不是異變,而是害怕異變后傷害到自己在意關心的人。

如果辰砂現在還有意識,知道自己不但殺死了忠心耿耿的部下,還導致了人類和異種徹底決裂,有可能讓無數異種失去家園、失去生命,他會選擇生,還是死?

“駱尋教授?!狈ü僭诮兴?

駱尋回過神來,急忙站起來,走到前面,接受詢問。

“駱尋教授,讓異變獸昏迷的鎮靜劑是你研制的嗎?”

“是我的研究小組研制的?!?

“藥效過去后,異變獸會怎么樣?”

“會恢復清醒?!?

“是指它恢復野獸的清醒,還是人的清醒?”

“野獸的清醒?!?

“也就是它會繼續瘋狂地攻擊人、殺死人?”

“……是?!?

“請問它有恢復人的意識,變回人的可能性嗎?”

“有!”

“需要多長時間才有可能變回人?”

“……不知道?!?

“變回人的概率有多大?”

“……不知道?!?

“也就是說,它有可能永遠都是瘋狂的異變獸?”

駱尋內心十分抗拒回答這個問題,遲遲沒有張口。

法官命令:“駱尋教授,請回答問題?!?

檢察官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又問了一遍:“駱尋教授,是不是有可能它永遠都是瘋狂的異變獸?!?

“是,但是……”

“駱尋教授,問題結束了,謝謝你的協作,請回座位。”

駱尋不甘心地想要把“但是”說完,可軍事法庭不同于民事法庭,兩個軍警已經站到駱尋身邊,示意她必須立即離開。

突然,法庭一側的門打開。

白發蒼蒼的安教授和一個兩鬢斑白、面容清癯的男人并肩走了進來。

安教授罕見地穿著一身軍裝,肩章顯示是少將軍銜。他身旁的男人拄著拐杖,步履蹣跚,也穿著一身軍裝,肩章顯示是一級上將,比安教授的軍銜還高。

駱尋震驚地發現他竟然是辰砂媽媽筆記本中玫瑰花園里的那個男人。

雖然身有殘疾、一身戎裝,也難掩他的儒雅氣質。他和安教授肩并肩走進來時,簡直像是穿過幾十年歲月的風塵,從畫圖里走了出來。

安教授在奧丁聯邦德高望重,另一個男人卻好像比他更有聲望,法庭里旁聽審問的人全部站了起來,用目光致敬,等他們落座后,才又陸陸續續地坐下。

隱隱約約中傳來竊竊私語。

“是楚教授!”

“幾十年沒有見過楚教授了……”

駱尋立即明白了這個男人是誰。

能和安教授并肩而立、軍銜比安教授高、威望也比安教授高的楚教授,只有那個男人了——

楚墨的父親楚天清。

不但曾經是第四區的公爵,手握大權,還在基因研究上成就卓越,研制出了很多治愈基因病的特效藥,和安教授齊名。

據說幾十年前,他為了救另一位公爵,受了重傷,差點死掉。好不容易活下來后,身體卻大不如前,坐骨神經受到破壞,落下了腳疾。

一時間,駱尋心念電轉,完全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安教授沖她微微搖了下頭,示意她不要多言。

駱尋想想自己的資歷,她的“但是”的確沒有任何說服力,而且她身份敏感,一個不慎就有可能引發中立者的反感,給辰砂帶來滅頂之災。

她吞下了沒有說完的“但是”,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安教授作為研究異變獸的基因專家接受了法庭的詢問。

當安教授說異變獸有可能恢復神志變回辰砂時,大家雖然有質疑,但礙于安教授的威望,依舊尊重地聆聽。

“……對已經發生的事,我非常悲痛,但辰砂不會是最后一個異變的軍人,我們必須往前看、向前走,所以我更想討論的是異變本身。這只異變獸是迄今為止,唯一還活著的異變獸,是最好的研究對象,不僅對研究突發性異變有幫助,還會對其他基因病的研究有幫助?!?

等安教授說完,一位法官看向楚天清,禮貌地詢問:“楚教授對異變獸有什么看法嗎?”

楚教授站起來,環顧了一圈聆聽審訊的人,徐徐說:“處死異變獸,只是一顆子彈的問題,似乎給了所有受害人一個交代,完美解決了問題。但是,真的完美解決了嗎?死了的戰士依舊死了,而且,不是死在戰場上,是死在自己的長官手下,他們的死亡讓人悲痛惋惜,卻沒有任何意義。如果讓異變獸活著,作為研究對象,很有可能大大推進異變的研究,那么死亡就不是沒有意義,而是化作了春泥,滋養研究這棵樹,讓它能開花結果。殺死異變獸并不能解決問題,只有攻克異變,才能真正解決問題?!?

經過激烈的討論,法庭宣布:

暫時不處死辰砂變成的異變獸,觀察一年。如果異變獸對他人的生命造成威脅,或者并不能達到預期的研究目的,再裁決處死。

宿一和宿七興奮地相視一眼,都走了過去,感激地對安教授和楚教授道謝。

駱尋看了眼安教授和楚教授,沒有打招呼就悄悄離開了。

她不明白殷南昭在干什么,只覺得眼前像是籠罩了一團黏稠的濃霧,什么都看不明白。

不過,無論如何,辰砂的命總算是暫時保住了。

駱尋摸摸汗濕的手,心里沒有一絲輕松,畢竟一切才剛剛開始。

駱尋剛回到辦公室,個人終端的蜂鳴音響起。

來訊顯示是殷南昭,看來他已經收到審訊結果的消息。

駱尋接通視訊,殷南昭出現在面前。他穿著軍裝,坐在工作臺前,正在處理需要他簽字的文件。

駱尋問:“辰砂怎么樣?”

“老樣子,強攻擊性,暴躁瘋狂嗜血,注射完鎮靜劑后又昏睡了過去?!?

駱尋說:“我拜托安達發送了一份文件給你,里面有鎮靜劑使用時的注意事項?!?

“已經收到。”

“你打算把辰砂送到小雙子星,還是送回阿麗卡塔?”

“哪里都不送?!?

“???”駱尋不明白。

軍事法庭的審判已經申明,如果一年內研究沒有任何進展,就要處死異變獸。駱尋以為殷南昭應該會把辰砂送到小雙子星的研究院或者阿麗卡塔的研究院,盡快展開研究。

“不管是阿麗卡塔星,還是小雙子星,對現在的辰砂而言,都不安全。它有可能神秘失蹤,有可能意外死亡,也有可能意外傷到他人性命,最后被處死?!?

阿麗卡塔生命研究院不安全,駱尋能理解,但小雙子星是軍事基地,算是辰砂的地盤,竟然連小雙子星都不安全,奧丁聯邦內部的暗潮竟然洶涌至此?

駱尋臉色發白,“那應該怎么辦?”

“目前只能留在我身邊,我和安教授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么辦?!?

“我會盡快把新提取的鎮靜劑送到你那邊?!?

殷南昭說:“照顧好尋昭藤,它對辰砂、對異種都至關重要?!?

“好?!瘪槍c點頭,表示明白。

殷南昭笑了笑,寬慰她:“你專心做研究就行了,別的事我會處理?!?

駱尋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不應該過問奧丁聯邦的內政,但現在她懷疑封林的異變也是人為。如果不是他們恰好研制出了新型鎮靜劑,辰砂現在只怕也已經身首異處。

她心里滿是激憤,忍不住問:“到底誰是叛徒?你既然能判斷出辰砂有危險,肯定已經知道叛徒的身份,為什么不抓捕他?”

殷南昭沉默了一瞬,說:“我知道他害死了封林、讓辰砂變成了這樣,但是為了奧丁聯邦,我不能動他,至少現在不能。”

“我不明白。”

“政治不是客觀科學,它因人誕生,也像人性一樣復雜。這個人的確做了不少惡毒的事,但他不是奧丁聯邦的叛徒。他只是和我們政見不同,想要鏟除我們這些擋路石。他對人類的仇恨不亞于英仙葉玠對異種的仇恨,他不會出賣奧丁聯邦,就像英仙葉玠絕不會出賣阿爾帝國。我相信,他們只是各取所需、彼此利用。英仙葉玠對奧丁聯邦正式宣戰后,他們的合作已經徹底終結。游北晨六百年前說‘生死存亡關頭,必須放下分歧、共御外敵’,也適用于現在?!?

駱尋覺得殷南昭的理智簡直匪夷所思,憤怒地問:“他害死封林,把辰砂變成了一只野獸,還三番五次想要置你于死地,你竟然要和他放下分歧,共御外敵?”

殷南昭抬起手,安撫地輕拍了下駱尋的頭,“小尋,現在奧丁聯邦最大的危機,不是他,而是英仙葉玠?!?

似曾相識的動作,讓駱尋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剛到奧丁聯邦時,千旭安撫她的情景。駱尋心里溫柔地牽動,憤怒不安的情緒平息了許多。

她愛的男人本就是這樣,天使臉、魔鬼心、野獸身,對善惡黑白、是非對錯的判斷標準都異于常人。能接受設計自己人生的安教授拿他做研究;能明知道她是龍心,還毫無保留地信任,現在干出這樣的事也不奇怪。

駱尋嘆了口氣,“我不管那個叛徒……內奸對奧丁聯邦是不是忠誠,我只知道他真想殺了你,還差點成功,你自己小心點。”

殷南昭微微而笑,帶著一貫置身事外的疏離淡漠,就好像事情完全和他無關,“他現在不會動我,因為他也明白英仙葉玠來勢洶洶,需要和我‘放下分歧、共御外敵’。”

駱尋警告地瞪著他。

殷南昭忙收斂了笑意,答應:“我會小心?!?

栽培室。

駱尋蹲在地上,雙手撐著下巴,盯著眼前一大片尋昭藤的幼苗。

駱尋相信,以殷南昭的做事風格,應該已經私下吩咐過安娜提高警惕、加派警衛,對她的提醒也就是順嘴一說。

不過,駱尋一直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凡事都喜歡做最壞的打算。

她挖起一株最強壯的幼苗,移植到一個培養箱里,給紫宴發送了一條訊息:“十萬火急,盡快來一趟研究院?!?

十來分鐘后,紫宴出現在她的辦公室里,關切地問:“什么事?”

駱尋滿面驚訝,“你剛才在哪里?怎么這么快?”

紫宴幾乎想掀桌子,沒好氣地說:“你說十萬火急,我緊趕慢趕,你居然嫌我快?到底什么事?”

駱尋笑著說:“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記得你好像快要過生日了,所以給你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

駱尋把裝著尋昭藤的培養箱遞給紫宴。

紫宴一臉不屑,壓根兒看都不看,“上一個生日已經過了小半年,下一個生日還有大半年,請問你這到底是哪個生日的禮?駱尋女士,你還能更有誠意點嗎?”

“哦……”駱尋有點尷尬,“那就算是賠罪禮吧!”

“為什么賠罪?”

“為我曾經懷疑過你是內奸?!?

紫宴笑得燦若桃花,桃花眼瞇了起來,盯著駱尋上下打量,“比起收禮,我倒想聽你展開說說懷疑是怎么打消的。”

“我有新的懷疑對象了唄!”

“誰?”

駱尋勾勾手指,示意他過來一點。

紫宴雙手撐在工作臺上,身子前傾,聚精會神地聆聽。

駱尋在他耳畔低聲說:“不告訴你?!?

紫宴氣絕,干脆利落地給了駱尋腦袋一下,“膽子真是見長啊,竟然敢戲弄我了!”

駱尋指指工作臺上的尋昭藤,“這份禮你究竟收不收?不過,事先說好,收了它就必須照顧好它。”

“這就是那個你們一群研究員當寶貝的東西?”

“你還真是長了個順風耳。”

紫宴拿起培養箱,端詳著里面的小東西,“雖然你這禮送得很沒誠意,但我一向樂于助人,就勉為其難收下了。它叫什么?”

“因為還沒有對外公布它的存在,一直沒有正式命名,研究室里的同事們都是亂叫,有的叫它小家伙,有的叫它小可愛、小天使?!?

“殺人吸血還可愛、天使?英仙葉玠肯定不同意?!弊涎缧聪蝰槍ぃ澳惆l現的物種,你有命名權,起個威武霸氣點的名字吧!”

“我已經起好了,叫……尋昭藤?!?

紫宴臉上的笑意不變,眼里的笑意卻漸漸淡去了,“哪個尋?哪個昭?”

“駱尋的尋,殷南昭的昭?!?

“你這么擅用執政官閣下的名字,他知道嗎?”

“知道?!?

紫宴目光低垂,含笑看著手里的尋昭藤,“你對千旭的感情很深厚,不可能這么快移情別戀,至少要有個十年八年才能漸漸平復。既然不是移情別戀,那么……昭就是旭。”

紫宴自嘲地笑著搖搖頭,“原來如此,難怪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出問題。是我太蠢了,奧丁聯邦能讓我盯著查還查不出問題的人,除了執政官閣下,還能有誰呢?”

駱尋有點意外、有點感動,沒想到紫宴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毫不猶豫地排除了她喜歡上別人的可能性,看似花花蝴蝶的人竟然會相信感情的長久。

紫宴抬頭看著駱尋,指指自己的心口,一臉嚴肅地說:“我現在心很痛,本來以為等個十年八年,好好努力一下,就有機會讓你愛上我。”

???駱尋一臉呆滯。

紫宴“撲哧”一聲,滿臉促狹,笑得樂不可支。

駱尋反應過來又被捉弄了,隨手抓起工作臺上的一本標本書,想要捶紫宴。

紫宴閃身避開,笑揮揮手,拿著培養箱準備離開。

“紫宴!”駱尋想起還有正事沒有說。

紫宴回頭,駱尋把三管注射劑遞給他,“一管貼身收好,剩下兩管可以送給你信得過的下屬幫你保管?!?

紫宴立即反應過來,“執政官給……那只異變獸注射的藥劑?”

駱尋點點頭,“剛研發出來的藥劑,毒副作用還不清楚。”

紫宴表情平靜,眼睛里卻藏著無盡的哀痛,“你真的相信那只異變獸還有可能變回辰砂?”

駱尋鼻子發酸,眼中有了隱隱淚光,“當年我求辰砂投票讓我加入研究院參與基因研究時,對他許諾將來如果有可以回報之處,定在所不辭?,F在就是他需要我回報的時候了,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那個可能?!?

紫宴突然展顏而笑,一言不發地接過注射劑,貼身收好。

駱尋叮囑:“保護好自己,誰都不要信任?!?

紫宴打趣:“所有人都不能信任?包括你?”

駱尋嚴肅地說:“包括我!”

紫宴愣了一愣,盯著駱尋。

駱尋做了個鬼臉,笑瞇瞇地說:“哦,有一個人你可以信任,執政官?!?

紫宴嗤笑一聲,轉身離去。

三天后。

北晨號太空母艦。

殷南昭正在伏案工作,智腦的機械聲突然響起:“警衛隊隊長安冉請求進入。”

“放行?!?

金屬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安冉領著一個穿著白色醫療服、戴著白色頭盔的醫療兵走進來。

“閣下,鎮靜劑送到了。”安冉說。

醫療兵把一個密封的藥劑貯存箱遞給安冉,安冉放到殷南昭面前。

殷南昭用特定的密碼打開藥箱,里面整整齊齊放著幾十排注射劑。

他清點過數目,確認無誤后,關上藥箱,“可以了?!?

安冉微笑著敬了一禮,轉身離開,醫療兵卻沒有隨著安冉離開。

殷南昭站起來,繞過工作臺,走到醫療兵面前,無奈地嘆氣:“為什么不聽話呢?這里是前線?!?

駱尋摘下頭盔,小心翼翼地說:“我知道我沒有接受過訓練,不應該跑到前線來給你添麻煩??墒?,想要救辰砂,就必須先檢查他的身體,弄清楚他現在的狀況。既然你不能送他回去,只能我過來了。我保證一切聽從指揮,絕不會給你添麻煩?!?

殷南昭一言不發地張開雙臂。

駱尋一下子喜笑顏開,撲進他懷里。

殷南昭抱著她說:“你不是麻煩。我不想你來,是因為在太空戰場上,一切瞬息萬變,我能力有限,沒有辦法確保你的安全?!?

“我寧可在這里和你共進退,也不愿意待在阿麗卡塔提心吊膽地等待,大不了就是……”

殷南昭用唇堵住了她就要脫口而出的話。

溫柔如水,唇舌繾綣,傾訴著彼此的思念。

一吻結束,駱尋閉著眼睛,抱著殷南昭的腰,靠在他肩頭。

自從辰砂異變后,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終于安穩了??v使前方荊棘遍布、利刃環繞,能有一個懷抱讓她稍微休息一下,她就能勇敢地繼續走下去。

兩人靜靜相擁了一會兒,殷南昭說:“走吧,帶你去看看辰砂。”

兩人走過一道又一道沉重的金屬門,進入囚禁辰砂的軍事禁區。

寬敞的空間內,大籠子套中籠子、中籠子套小籠子,駱尋連著走進三個籠子,才站在了辰砂面前。

它正在昏迷中,溫馴地趴伏在地上。

頭上的白色犄角晶瑩溫潤,像是用上好的白色玉石雕成。全身上下的皮毛雪白,連爪子都是雪白的,如同用冰雪凝聚而成,看上去美麗圣潔,沒有一絲戾氣,完全就像是古老神話傳說中的祥瑞之獸。

駱尋禁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它的皮毛,溫熱柔軟順滑的觸感,幾乎讓人覺得自己在撫摩一只可愛的貓咪。

殷南昭說:“抓緊時間?!?

駱尋忙打開醫療箱,剪了一縷毛發,抽取了三管血,又用檢測儀給它做了一個全身掃描,然后把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身體監測儀放到它的脖頸處,可以實時采集它的心跳、呼吸等生理數據。

駱尋忙忙碌碌,拿出骨質分析儀,正打算對它的獨角再做一個細致的檢查,殷南昭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她,飛躍到籠子外。

籠門迅速關閉,卻沒有異變獸的速度快。

它原地飛躍而起,像是一道白光掠過,連它的身影都沒有看清,半個頭已經躥到籠子外。

殷南昭重重一腳踢向它的眼睛,它狡猾地微微低頭,把犄角對準殷南昭的腳。殷南昭早有防備,腿部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避開它的犄角,仍舊重重踹在它的眼睛上。

異變獸不得不微微側頭,閉上眼睛。

殷南昭趁著它速度微滯,又是重重一腳,將異變獸直接踹回籠子中。

籠門終于關閉。

殷南昭抱著駱尋落到地上。

異變獸瞪著猩紅的眼睛,張著血盆大嘴,沖他們咆哮怒吼。鋒利的牙齒狠狠地咬住金屬欄桿,像是要把金屬欄桿咬斷。

駱尋看到手臂粗細的金屬欄桿上竟然留下了一道道清晰可見的齒痕,可以想象,它的牙齒觸碰到人的后果。她禁不住下意識地握緊了殷南昭的手。

殷南昭說:“辰砂是3A級體能,異變后,攻擊力超過3A級。和你在新聞里看到的視頻相比,它現在越來越熟悉野獸的形體,也越來越會使用它的身體,不僅僅是它的牙齒,它頭上的犄角、它的四個爪子、它的尾巴,都是致命的武器。這只異變獸的速度和力量絕對超出你的想象,就算是我想要制服它都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駱尋盯著異變獸。異變獸在籠子里左沖右突,憤怒地又抓又咬,甚至用頭不停地撞擊金屬欄桿,狂躁地想要沖出籠子。

殷南昭扳過她的臉,直視著她的眼睛,肅容說:“小尋,也許將來的某一天它還會變回辰砂,但現在它只是一只沒有神志的野獸,超強的體能讓它變成了殺人利器。”

駱尋知道殷南昭在擔心什么,向他保證:“我明白,我會小心的?!?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觀察研究它,只能在籠子外。如果要接近它采集實驗樣本,必須有我的陪同?!?

“好?!?

殷南昭把一把小巧精致的槍遞給她,“你的安全永遠優先于它的生命,如果遇到意外狀況,必須先保護自己。”

駱尋盯著他手里的死神之槍,心里滋味十分復雜。

殷南昭抱住她,“對不起!”他也知道這把槍會帶來一些不愉快的回憶,但是小尋和異變獸體能差距太大,只有死神之槍能殺死異變獸。

駱尋搖搖頭,“不要再說對不起了?!?

殷南昭溫柔地說:“我承受不起你有任何差池,所以,需要開槍時,必須立即開槍!聽懂了嗎?”

“聽懂了。”駱尋拿過槍,貼身收好。

嘟嘟的響聲中,金屬門打開。

宿一和宿二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個像是倒躺著的蜘蛛一樣的機器人,八只細長的機械臂里抱著兩頭活的野獸。

宿一和宿二看到駱尋,有點意外,但沒有多問,只是對殷南昭敬了一禮后,就安靜地等候在籠子外。

殷南昭說:“你信里要求,為了異變獸的健康,要盡可能延長鎮靜劑注射時間的間隔。現在是它的進食時間,然后是自由活動時間,會有機器人專門陪它發泄,直到它開始殘害自己的身體,宿一他們才會給它注射鎮靜劑?!?

駱尋這才明白為什么是大籠子套中籠子、中籠子套小籠子,原來是為了增加異變獸的活動空間。

殷南昭拖著駱尋的手往外走,“你不會喜歡接下來的事,我們離開吧!”

兩個倒蜘蛛形狀的機器人滑動著身體,把野獸搬進籠子。

駱尋盯著那兩只嗅到危險、拼命掙扎的野獸,結結巴巴地問:“你給辰砂吃……吃生肉?”

“它不是辰砂,它是野獸?!?

“可是……”

“我喂過它熟肉,它完全不感興趣,只有活物才能吸引它靠著本能進食?!?

駱尋不說話了,回頭看向籠子里面——

異變獸的爪子扒在金屬欄桿上,狂躁地想要沖出來。

機器人已經放開兩只野獸。它們壓根兒不敢靠近辰砂所在的地方,瑟瑟發抖地躲在遠處,沖著辰砂色厲內荏地嗚鳴。

是饕餮盛宴,還是血腥殺戮?

駱尋立即收回了目光,沉默地跟著殷南昭離開了異變獸的囚禁區。

兩人走出厚重的金屬門,看到宿七和一個身材瘦高、氣質文雅的男子守在外面。男子的身體發生了自然異變,長著六只胳膊。

駱尋不是第一次看到多臂基因的人,但這個男子的六只胳膊發育完整,都很健康,相當于有了六只手可以干活做事。

宿七和男子站得筆挺,向殷南昭敬禮。

殷南昭對駱尋介紹說:“這位是宿五,辰砂的私人醫生,這段時間也是他在負責照顧異變獸。”

駱尋急忙伸手,客氣地說:“你好,我是駱尋?!?

宿五沒想到竟然有人會第一次見面就愿意主動和他握手,愣了一愣,才伸出一只手,和她重重握了下,“謝謝你的鎮靜劑?!?

駱尋不好意思地說:“只是恰好趕上了,而且現在都不清楚有沒有毒副作用?!?

“不管怎么說,至少保住了命,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

殷南昭說:“駱尋來這里是專門為了研究辰砂的異變。”

宿五眼睛一亮,真誠地說:“不管有任何要求,請隨時吩咐,我會全力配合?!?

駱尋也沒客氣,“我是一個人悄悄過來的,沒有帶研究助理,雖然機器人能分擔很多工作,但有些事只有人能處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否兼職做一下我的實驗助理?”

宿五深深地盯了駱尋一眼,“非常愿意?!?

她這哪里是請實驗助理?有執政官在,什么人才找不到?她這是怕他們擔心,請了一個人來監視自己。

“那就這樣說定了,回頭我來找你。”駱尋對宿七禮貌地點點頭,跟著殷南昭離開了。

宿五凝視著他們的背影,心里暗暗嘆息,完全沒想到這個姑娘竟然如此聰慧體貼,又如此坦蕩利落。

因為上一任的公爵夫人太過優秀,他們下意識地對辰砂的夫人也寄予了厚望。當聽到辰砂居然抽中簽要娶一個阿爾帝國不要的公主,他們都很失望不滿,不但自己從來沒去看過公主,還一直鼓動著辰砂別把政治婚姻當真。等到時機合適時,隨便找個借口就能終止婚姻。如果當年他們沒有心懷成見,也許……

宿七等殷南昭和駱尋的身影消失在金屬門外后,悲傷迷惘地問:“駱尋真的能讓辰砂恢復神志、變回人?”

宿五長嘆口氣,“不知道。不過,安教授說他在基因研究上已經落入窠臼,難有創新,駱尋是新的希望?!?

在一個臨時布置起來的實驗室里,駱尋開始研究辰砂的異變。

外面硝煙彌漫,人類和異種打得如火如荼。

駱尋刻意封閉住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忘記這里是戰場,全心全意地撲到研究上。

她的基因是純種人類,她的情感卻和異種緊密相連。

一方的戰役總指揮是英仙葉玠,有可能是龍心的男朋友;一方的戰役總指揮是殷南昭,是她的男朋友。

龍心和她是同一個人,又不是同一個人。

駱尋覺得,這么復雜的事情即使想也想不清楚,索性走一步算一步,只專注于眼前。

太空母艦上沒有日夜,時間如流水一般悄無聲息地滑過。

駱尋每天忙忙碌碌,所有心神都集中在辰砂的基因研究上,希望能探尋到他基因里面的秘密。

她和殷南昭雖然同在一艘太空母艦上,但兩個人都忙,見面的時間不但沒有比他們在阿麗卡塔星上多,反而變得更少了。

駱尋常常為了盯實驗,連著幾天都睡在實驗室里。

殷南昭不但要指揮整個戰場的戰役,還要處理聯邦內部的政務,經常一個會接著一個會,忙得連正兒八經躺下來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他沒有時間再為駱尋做早飯,甚至連自己吃早飯的時間都沒有,可不管多忙,他每天都會抽空來見駱尋一次。

有時候,他會帶著營養餐過來,兩人一起吃一頓營養餐,在一起待上十來分鐘。

有時候,他會趁著工作間隙,繞路到實驗室來看駱尋一眼,給她送一小盒新鮮的水果,叮囑她勞逸結合,注意休息。

有時候,他白天實在沒有時間來,就會趁晚上過來,兩個人擠在狹窄的折疊床上,相擁著聊一會兒天。

如果趕上駱尋已經睡著,他舍不得吵醒駱尋,就會看著她靜靜坐一會兒,給駱尋留下一朵迷思花。

清晨,駱尋會在花香中睜開眼睛,看到枕畔的迷思花。

這可是太空中,駱尋完全不知道他從哪里搞來的新鮮花朵,簡直像是有一個秘密小花園。

駱尋會找一個細頸的玻璃實驗瓶,把花兒插進去。工作疲憊時,看到靜靜開放的花朵,總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英仙號太空母艦。

葉玠一身軍裝,站在舷窗前,安靜地看著外面的浩渺星河。

幾個穿著軍服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不遠處,一邊喝酒,一邊小聲地聊著天。

閔公明將軍說:“雖然辰砂變成了野獸,可只要他一天沒死,第一區的人就心懷希望。第一區是一塊大肥肉,所有人都垂涎欲滴地盯著,一直有人要求處死那只異變獸,殷南昭竟然扛著所有壓力把異變獸保了下來,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難道還指望著野獸能再變回人?”

林樓將軍說:“聽說那種新型鎮靜劑出自一個女基因學家的研究室,就是那個假公主駱尋,這個女人明明是純種基因人類,卻居然幫著異種……”

龍血兵團的現任團長莫里斯沖他打眼色,林樓雖然不知道原因,卻機敏地閉上了嘴巴。

房間內剎那間安靜下來。

葉玠沒有回頭,冷冷地問:“她現在在哪里?”

閔公明和林樓將軍都不知道“她”指誰,一頭霧水地看看彼此,眼里滿是迷惑。莫里斯恭敬地回答:“應該在北晨號上?!?

和殷南昭在一起?葉玠臉色陰沉。

一瞬后,他笑了笑,譏嘲地說:“看樣子她是想幫異種找到醫治突發性異變的方法。”

莫里斯想到龍心的本事,憂形于色,“如果能成功醫治突發性異變,不少星國也許會改變對異種的看法……”

葉玠冷哼,“你以為她真的是龍心嗎?”

莫里斯想起龍心,又是敬又是畏。

那個女人再優秀,也只是一個普通人,龍心卻是一個……天才,怪物!她絕不可能是龍心!

一天天過去。

G2299星域已經打了大大小小幾十場戰役,兩邊的軍人都越打越斗志昂揚,駱尋的研究卻像是陷在了沼澤中,一直停滯不前,沒有一點進展。

她的心情越來越差,整個人像是一只困獸。

雖然宿五一再勸說她不要著急,駱尋自己也知道科學研究的路本來就漫長艱辛,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也許太執著于結果,她依舊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沮喪。

又一次實驗失敗后,駱尋沖出了實驗室。

她走到關押異變獸的隔離區,讓宿一幫她打開金屬門。

駱尋坐在地上,隔著一排金屬欄桿,看著昏睡的異變獸。

直到現在她依然沒有辦法相信辰砂變成了眼前的野獸,總覺得一切像是一場噩夢。等噩夢醒后,那個像雪山一般高傲冷漠的辰砂就會出現。

駱尋把手探進籠子里面,輕柔地撫摩著異變獸。

她清晰地感受到它溫熱的身體隨著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認識到這不是夢。

駱尋張開五指,用手做梳,幫它梳理毛發。

異變獸似乎感覺很舒服,抖了抖身子,打了個響鼻。

一直守在一旁的狄川急忙提醒她:“異變獸無意識拍下爪子,你的手就會斷掉?!?

駱尋收回了手。

她沮喪地抱住頭,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是錯。

辰砂是那么驕傲的人,現在卻被鎖在籠子里,不見天日,要么瘋狂地撕咬,要么失去意識地沉睡。

幾乎從認識辰砂的第一天起,辰砂就一直在強調異變后寧愿干脆利落地死,也不愿沒有神志地活。

她卻違背他的意愿,讓他活了下來。但是,這種沒有絲毫尊嚴、茍延殘喘的活法是辰砂想要的嗎?

殷南昭走進來,對狄川點了下頭,狄川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殷南昭從背后擁住駱尋,“研究不順利?”

駱尋喃喃說:“辰砂會不會恨我們讓他這樣沒有尊嚴地活著?”

“我相信他愿意爭取一線生機?!?

“……我不知道究竟有沒有一線生機?!瘪槍け亲影l酸,嘴里發苦。

“肯定有,我不是異變后又變回了人嗎?”

“安教授到現在也沒研究出你的異變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推測出和4A級體能有密切關系。如果4A級體能是異變的安全區,辰砂想要變回人,就必須先是一個人才能把體能提升到4A級,然后,才有可能變回人。這不是悖論嗎?就像是我想要找回記憶,就必須先恢復記憶才能配制出恢復記憶的藥劑……”

殷南昭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繼續往下說。

駱尋掰開殷南昭的手,難受地說:“真正的基因研究天才是龍心,不是我。如果是龍心,也許就能研究出治愈突發性異變的方法……”

“噓!”殷南昭阻止了她的自怨自艾,在她耳畔說:“我知道你很想救辰砂,但你不是第一天做研究,應該知道任何研究都不可能急于求成,就算是天才也要經歷無數次的失敗?!?

“我害怕辰砂等不到我成功的那一天?!?

“小尋,我們只能為了一分的希望盡百分之百的努力?!?

駱尋悶悶地低著頭,一聲不吭。

殷南昭猛地把她打橫抱起來,駱尋驚訝地瞪著他,“你干嗎?”

“帶你去感受一下人類的渺小?!?

殷南昭把駱尋抱到一個狹長的密封長廊里,放了下來。

他按了下墻上的按鈕,一個全身透明的橢圓形儀器滑動到他們面前。

殷南昭說:“幾十年過去了,這玩意兒居然還是這樣。”

殷南昭拉著駱尋擠到橢圓形的儀器里,因為空間狹小,駱尋的背必須緊貼在殷南昭懷里,玻璃艙門才能合攏。

駱尋好奇地問:“這是干什么用的?”

“用來人工清潔戰艦外部,我幾十年前用過一次?!?

殷南昭說著話,操縱機械臂按了個按鈕。密封的長廊突然打開收縮進去,只留下一條狹長的金屬板,孤零零橫亙在太空中。

氧氣和重力都消失,他們靠著機器的磁力才吸附在狹長的金屬板上。

駱尋覺得自己頭朝下打了個轉,浩瀚的星空就在她頭下,整個人好像馬上就要被沒有底的黑色深淵吞噬,禁不住失聲尖叫:“要掉下去了!”

殷南昭失笑,“這里是太空,不管是你的頭下,還是你的腳上,都是虛空?!?

駱尋已經適應了失重的狀態,也發現從下往上看過去,她的上方也是浩瀚的星空。

她剛松了口氣,殷南昭不知道按了什么按鈕,儀器的磁力消失,他們像是無根的浮萍一般飄向無邊無垠的太空。

駱尋心跳如雷,再次失聲尖叫:“安全帶!你忘記了安全帶!”沒有和母機相連的安全帶,他們隨時有可能迷失在浩瀚的太空中。

“哎呀,我忘記了。”殷南昭嘆氣,“小尋要和我永遠迷失在太空中了,怎么辦?”

天旋地轉中,駱尋被他緊緊摟在懷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聽到他的語氣里滿是調侃。她知道被戲弄了,不禁恨恨地叫:“殷南昭!”

殷南昭安撫地吻吻她的頭,“閉上眼睛,用心聆聽。然后,睜開眼睛。”

駱尋聽話地閉上眼睛,用心聆聽——

但是,什么都沒有聽到。

安靜,死一般的安靜。

日常生活中,不管任何時刻,都沒有絕對的安靜。

有風聲,有蟲鳴聲,有樹葉晃動的聲音,有人聲,有空調運行的聲音……但是,在外太空,沒有空氣,沒有了聲音傳輸的介質,任何聲音都沒有了。

絕對的安靜中,駱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飄浮在宇宙中,像是一葉浮舟漂向洪荒的盡頭,似乎一切都在從她身體里一點點剝離,再慢慢遠離。

喜悅、悲傷、煩惱、痛苦、愛戀……甚至連生命都在遠離。

駱尋說不清楚那種感覺,似乎冥冥中觸摸到了死亡,讓人寧靜又恐慌。

她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漆黑,繁星萬點靜靜閃耀,還有一團團光華璀璨的星云。

她依舊在不停地飄浮旋轉,整個宇宙都好像在隨著她轉動。

光華流動間,斗轉星移,她像是看到了宇宙初生的狀態。

天地玄黃,鴻蒙初開。

生命孕育、誕生、繁榮、衰老、凋敝。

億萬年的進化,從RNA到DNA,從肉眼看不見的原核生物到千姿百態的生物種群,無數的物種崛起,無數的物種滅亡。

生命是繁衍不息,也是朝生暮死。

生命是永恒,也是剎那。

生命是至強至堅,也是至弱至脆。

混沌間的剎那通明,駱尋竟然淚盈雙睫。

她神情怔怔,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像是一個失聰的人剎那間聽到了星際中頂尖交響樂團的迎春舞曲,太過震撼,反而失去了用語言表達的欲望。

殷南昭似乎完全知道她的心情,一直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抱著她。

良久后,駱尋的心情才漸漸平復,輕聲說:“謝謝?!?

這樣詭秘莫測、波瀾壯闊的景致,如果不是殷南昭,她應該一輩子都不會看到、感受到。

因為兩顆心的相擁,不僅擁有了自己的世界,還擁有了對方的世界,生命的長度沒有變,可生命的廣度與深度都變了。

壯闊的景致并不能解決現實的煩惱,但是,剎那間脫離現實的極致體驗卻會讓心靈得到力量,繼續堅定地走下去。

殷南昭低下頭溫柔地吻了駱尋的臉頰一下,什么都沒說。

無數次獨自一人飛躍過茫茫太空,本來以為都是早已經看麻木的風景,可是,因為有了一個人在心頭,通過她的眼睛、她的心靈,他也感受到了震撼、感動、欣喜,整個世界都變得不同了。

殷南昭的通信器響起蜂鳴音,安冉急切地問:“閣下,已經過了預定的開會時間,您在哪里?”

“不小心飄到了外太空,我已經給你開放了定位權限,麻煩你派個人來接一下我?!?

安冉結結巴巴地說:“您……飄……飄到了外太空?怎么飄過去的?”

“我忘記給CL64清潔機系上安全帶和母機相連,這東西沒有能源推進器,我沒辦法飄回去?!?

安冉沉默了一瞬,聲音發顫地說:“請閣下稍等,我馬上派人過去?!?

駱尋大驚失色,“你居然真的忘記了系安全帶?我還以為你在故意嚇唬我。”

殷南昭毫無羞愧,“幾十年前用過一次,忘掉操作很正常。我以為這機器有自動綁定設置,沒想到它這么落后?!?

茫茫太空,星光璀璨。

即使身邊的人是這個星際間體能最強大的男人,也渺小如微塵,連想挪動一步都做不到。隨便一個意外,他們就會真的消失在無邊無際的宇宙中。

駱尋喃喃說:“殷南昭,你是個瘋子!”

殷南昭笑,“嗯,你愛的瘋子。”

駱尋突然間禁不住大笑起來,她這樣一個時時謹慎、刻刻小心的人怎么會愛上這樣一個人呢?連這么不合情理的事情都發生了,別的事情也一定會從不可能變成可能。

主站蜘蛛池模板: 左权县| 深泽县| 伽师县| 肥城市| 湖口县| 江油市| 星子县| 华安县| 普兰店市| 齐齐哈尔市| 绥化市| 康平县| 鄂托克旗| 永年县| 远安县| 北辰区| 扶沟县| 大同县| 宕昌县| 辽宁省| 洪雅县| 昆山市| 石嘴山市| 博罗县| 延川县| 仙居县| 兴业县| 临汾市| 漳平市| 柳江县| 江口县| 和政县| 中西区| 葵青区| 望都县| 大宁县| 乌兰察布市| 成都市| 金平| 明水县| 宁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