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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明之疫

  • 靈汀:尋藥秘境
  • 龔葉玲
  • 7147字
  • 2022-07-13 14:56:26

嚴冬時節已過,但瀚城就像一個在夜場酣歌中沉吟太久的醉漢,被各色洋酒麻痹的腦袋尚未從寒流中蘇醒過來。從太平洋西岸襲來的海風將毛毛陰雨穿針引線,織成了一件幽黯的罩袍,試圖遮蓋這座北國最繁華的城市里涌流的躁動。

罩袍之下冒出一串急促的喘息聲,一雙赤腳在瀚城的巷道中狂奔。是蕭勁之。他的身后追著一個戴著黑色面具的人。他一面翻動纏滿繭和血泡的雙腳,一面別過頭朝身后望,試圖從追逐者的身形特征捕捉點什么,可惜此人一襲白衣裹身,根本無從辨認。

更奇怪的是,蒙面白衣人并未攜帶任何武器,但勁之不知為何感到一種奪命似的壓迫感,這壓迫感逼著他不斷加快腳速。

穿過市中心花園洋房的梧桐道,奔到城鄉結合部的斷壁殘垣,那白衣人仍像影子一樣緊隨其后,怎么也甩不開。

這種追命的感覺,勁之太熟悉不過了。他回想起了小時候,也是在這青瓦白墻的夾縫間,被鎮上高年級的男同學用彈弓追著打,想必他這馬達似的腳力,就是自幼被人給操練出來的。

當勁之回過神來時,一雙赤腳已懸在斷崖上。眼前是翻涌的云海,根本看不透那斷崖之下究竟是什么?;仡^一瞥,白衣人正朝他闊步走來。還沒等他做好赴死的準備,赤腳下的脆石就裂成了一道碎渣。

“啊——”勁之從斷崖上跌落下去。

所幸,斷崖下方是一條激流。勁之扎進了激流中,求生的本能讓他奮力撲騰。奔命的急流哪顧得上凡人的呼救,卷席著將他往下游推。就在他奄奄一息的時候,水流變緩了,散做一灣淺灘。勁之癱臥在淺灘中,抬手拭去灌滿雙眼的水,吃力地睜開眼睛,四周迷霧繚繞。透過蒸騰的迷霧,依稀可辨是一座峽谷。

迷蒙之中,一只古銅色肌膚的手伸向他,云遮霧罩里看不清這手來自何人。勁之再次抬手揩了揩雙眼和面頰。沒錯,確實是一只手,伸向他。從纖細的手指推測是個女子,手臂上烙著一個藍鳥的印記。

別過頭順著激流傾瀉的方向往回尋,已不見白衣人的蹤影。

那攤開的手掌又沖他勾了勾,勁之便緩緩將手伸了過去,握住了她。手心的溫熱恰到好處,像隆冬的紅日灑進向南的陽臺。

她領著他步入了迷霧中。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尖銳的手機鬧鈴驚開勁之的眼睛,微弱的光從朝北的小窗中透進來。又是夢,又是這個夢。

從12歲那年起,他就時常做這個夢,一模一樣的夢境,一模一樣的追命感。每次夢里,他都沒能認清白衣人和藍鳥女子的模樣。像是受了眾神責罰的西西弗斯推著巨石上山又下山,千百次的循環,耗盡力氣卻無功而返。

這夢讓他比同齡人更早思考人生,因此平添了許多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深邃和彷徨。

睡眼掃向床對面的白墻,幾十幅人文地理攝影作品靜聲注視著他。居中的是一幅略顯突兀的素描畫,鉛跡勾勒的正是夢境最后的那個迷霧峽谷。這是他為了方便在網上檢索而畫的,甚至曾借工作的機會尋訪了很多斷崖峽谷,但始終未能尋見相似的地方。

每次從這個舊夢中醒來時,他都會呆望這畫一會兒,回應它的注視。它似乎在召喚他說:“你叫我等得好苦。每次入你夢里纏繞,而你卻未能尋見我的模樣?!?

“早晚有一天,我會把你捉進我的鏡頭里,取代這蒼白的素描。”勁之心里忖定。

緊挨著夢中峽谷畫的,是一張獲獎攝影作品。照片中,一只小猩猩半掩在河邊柳樹后,一邊伸出一只腳丫試探著水面,一邊探頭望著河里若隱若現的鱷魚,露出驚恐不定的表情。這是國家地理雜志攝影大賽自然組二等獎,是他去年去東南亞尋找峽谷的途中,在蘇門答臘熱帶雨林的湖泊中捕捉下來的。拍下這一幕時雙手是顫抖的,生平第一次在毫無防護的情況下,和一個兇猛的肉食動物如此近身照面。

“Shit!”7:38了,手機鬧鈴已經響了3次。

右半邊頭像重錘砸過一樣刺痛,左眼眉骨處那道淺淺的疤似乎也跟著撕疼了起來。那雙憂郁的眼睛罩上了一圈黑,被常年戶外鍍成麥色的臉顯得更加棱角分明。

他握拳錘了錘刺痛的右半邊頭,伸手在床邊的桌上翻找。開著口的威士忌酒瓶橫在桌面上,從瓶底流出的殘汁將桌上那張邀請函浸了一大片。

9:00,瀚城中心大酒店,某大型連鎖書店品牌轉型賣原生態黑豬肉的新品上市發布會。酒漬中的邀請函信息糊了一截但尚能認清。

勁之抓起邀請函確認了下時間地點,心里憤憤地罵了句娘。誰曾想到在北國最好的人文地理雜志社干了四年的攝影記者,現在也只能接起了這種賣豬肉商業拍攝的零活兒。

這是他失業的第65天。這筆半天800塊的收入將是他下周對付三餐的生活費。

這座城市每分每秒都在改寫著人們的命運,不論你愿意與否。畢業于瀚城大學新聞系的高材生,大四那年便憑借一幅名為《黑白瀚城》的城市攝影被《探索者》雜志社破格錄用,在那里度過了職業生涯中最豐滿的4年。哪料紙媒沒落,拿起相機去旅拍也成了大眾化的消遣,《探索者》雜志也只能像那家轉型賣豬肉的連鎖書店一樣,被迫在時代洪流的沖涮中變身自保。

隨著《探索者》雜志主營業務轉向商業攝影,他那雙敏銳又桀驁的眼睛,也從總編口中的“天才般的洞察”變成了“過于犀利的審視”。

人文攝影講求自然獨到的捕捉,商業人像則要他修飾千篇一律的美感。有的顧客拿著女明星的照片做示例,要求他務必要拍出那種“攝人心魄”的高級感,結果拍了300多張外加精細化PS,也無法叫對方滿意。

“客戶的美,是需要用熱切的言辭來塑造的?!笨偩幷f。沉默少言又過于真誠的勁之,顯然不擅長這門用語言塑造美的手藝。

于是,在“減2留1”的裁員大潮中,他便成了那2/3中壯烈的一員。

勁之從床上彈起身來,套上那身已經褪了色的工裝褲和連帽衫。

從這個外環外的群租房到市中心,地鐵起碼一小時。再晚兩分鐘,衛生間門口洗漱大軍中的有利位置將被占據。

瀚城已經下了整治群租房的相關條例,但依然不乏有大量二房東操盤的群租房存在。有需求就有市場。6戶合租,每個隔間不過十來平方,一張床就占了半壁江山,絲毫不削減它的緊俏。原因無他,每月1800塊的房租對畢業頭幾年在瀚城打拼的青年人來說,太剛需了。

勁之從壓彎的書架中間輕輕拾起那臺全畫幅相機,裝進防塵袋里,這是他最珍視的情人,不能叫她蒙了塵。拍攝豬肉上市,不配勞煩他的情人出馬,包里那臺入門單反便綽綽有余。

他從雙肩包里取出叔本華的那本《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把它搪塞進了書架上。愈往深了讀,卻愈是感到糊涂。這世界不按書中的道理出牌,混沌得讓他無從參透。

“聽來的都是臭氣,悟出的才是真理。”

勁之想起有一位修鞋匠曾對他說過這樣一句話。他決定不再盲目讀書。那些未曾經由現實體會的道理,此刻對他來說都是臭氣。除了脹塞腦袋,別無實際用途。

“人生就像鐘擺,總是徘徊在痛苦和無聊之間。當欲望沒有滿足前,人會痛苦,當欲望被滿足后,人又會無聊?!?

至今令他費解的是,出身顯赫富貴之家的叔本華,一生享盡榮華、從未經歷窮困潦倒,緣何會寫出這樣蒼涼的感嘆。

至于那本積了塵的《夢的解析》,他入手了3年仍只讀了前言一頁。若不是這個陰魂不散的夢一直纏著他,他估計此生都不會接觸什么精神分析學。3年前,他曾不堪夢的折磨而去找了一個解夢先生,結果那先生只給了他一句忠告:“找個女人就好了?!?

找個女人?勁之曾對未來作過種種設想,唯獨沒有想過要找個女人。

瀚城的每一寸肌理都充盈著金錢的味道,在這個時髦又善變的城市里談真情,是一件老土又矯情的事。名包名品才是時興的追求,至于幸福,那是和流星一樣難遇難求的限量版奢侈品。

而勁之偏偏又是這樣執著于真情,所以他已做好孤獨終老的打算。最理想的情況是,和他那些長槍短炮們一起丈量世界、共度余生。

所以相比這些蒙塵的哲學和心理學書籍,打頭那幾排人文地理雜志和旅拍隨筆倒是顯得真切許多。近7年來《國家地理》雜志的每一期他都收錄了,它們一本本地矗立在他的相機情人身后,在這個逼仄的出租屋里排成一方夢想的天地。

但眼下看來,這點唯一的念想也不得不關進了小黑屋里去了。距離成為《國家地理》雜志簽約攝影師的夢,還差了4年的資歷。每年160萬公里+的游歷拍攝要求,和瀚城的每一寸土地一樣升騰著燒錢的味道。

理想與現實之間,或者說,賞今晚的朗月星辰與掙明早的豆漿油條之間,普通人很少有資格選前者。

別再尋思什么夢了,洗洗拍豬肉掙口糧去吧。勁之想著,排進了洗漱的隊伍中。

“真出事了!昨天晚上我同學的醫生群里都在傳,3號線和8號線上都有了!不過早上起來看熱搜和報道,居然都沒有!”衛生間門口,兩個女孩在低聲議論著什么。

“那我們今天還是改換公交去吧,以防萬一?!绷硪慌⒄f。

“姐姐喲,地鐵上都有了,公交肯定也不安全噻,打車去可能好一點?;蛘咦詈眠€是請假吧,保命比掙錢要緊?!迸⒄f。

關于女孩們討論的問題,勁之倒是無心打聽。眼看就快遲到了,此刻對他來說,掙錢就是保命,一樣要緊。

不過有一點,時間再趕也不能忘了讓那幾盆綠植見見光。他將桌上的花盆移到朝北的陽臺上。這是3個多月前回楓渡時媽媽送給他的,其中那盆矮杜鵑已經有些頹萎。興許多見見太陽就好了,勁之心想。哪知窗外倏地寒風大作,還沒來得及逐一把花盆收回屋里,那盆矮杜鵑就已經被掀出了陽臺,“啪嚓”一聲掉落到一樓的綠道上,嬌紅的花瓣在叢生的雜草中碎了一地。

“見鬼!”做了那個重復的夢,加上摔毀了媽媽最愛的杜鵑花,讓勁之隱約覺出一種不祥的預感。臨出門時,他特地看了一眼桌上和媽媽的那張合影。那是他現存的唯一一張童年照片,在楓渡鎮的民房門前,他直立著被媽媽抱在懷里,母子倆笑得爛漫。泛黃的邊角印著“5歲留念”,照片的右半部分明顯有被裁掉的痕跡。興許只是該回去看看媽媽了。勁之寬慰自己,出了門。

擠一次瀚城的早高峰,就會深刻領略什么叫“人潮洶涌”。地鐵口仿佛裝了巨型磁吸,從各處涌來的人爭分奪秒往里奔。

今天更是夸張,連地鐵安檢入口都排起了長龍。隊伍前怨聲四起。

“平時背包過過安檢就行了,今天干嘛要翻包啊?這樣一個個地翻,遲到了你們給開證明不?”

“我們也是聽從安排。”安檢的小哥一臉無奈。

“到底什么情況嘛,為什么突然查這么嚴?”

“不知道,聽從安排。”

“那遲到說明也讓你們領導給安排安排!還有能不能多叫幾個安檢???這太慢了!”隊伍里有人提議。

瀚城有一點好處,就是遵守秩序。遲到5分鐘扣50塊錢是秩序,排隊不能隨便插隊是秩序。想插隊你就多花錢,這也是秩序??傊磺心芫_到錢的秩序,都是要遵守的。

進站花了二十多分鐘,終于擠上了地鐵。前胸貼后背的擠壓,連呼吸都費力。瞇著眼打盹的,刷著手機的,吃力地接聽著客戶來電的……人群流水線般地沖上來,又推搡著涌出去,似乎連天塌下來都難以打破它的慣性。這種毫厘必較、分秒必爭的瀚城尺度,一開始會讓人難以適從,但久而久之便會徹底麻木。只有年紀輕輕就大把掉落的頭發會讓人感到日日常新的痛楚。

勁之看了看表,8:25,妥妥地要遲到了。4年人文地理攝影記者工作中,他從來都是趕早不趕晚,即便前一晚熬戰到半夜第二天也會自動醒來。有本心理書上說,遲到是人抗拒某種行為的本能。

他從兜里掏出手機,準備給對接人道個歉說明下情況,看能否附贈一次拍攝作為補償。消息編到一半,一個急剎車,整個車廂的人猛地往后倒。手機被甩到了地上。他蹲下身,在密麻的腿腳間掃視。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回過頭看,是一個小女孩,咧嘴笑著,把從座位下扒出來的手機遞向他。

勁之接過手機,還沒來得及道謝。地鐵警報響了。

“尊敬的乘客朋友,由于突發故障,本趟列車將暫停運行,請乘客們下車等候站內后續安排?!?

播報一出,車廂內幾秒面面相覷的冷寂后,責問、吵鬧、抱怨便沸騰了起來。外面是漆黑的隧道。

“什么故障???”

“等多久能下車?”

“其他路線還能換乘嗎?”

“那就快往前開開讓我們下去呀!”

5分鐘后,地鐵警報又響了。這次說辭變了。

“尊敬的乘客朋友,請大家不要驚慌。為保障大家的安全,前方車站現在還不能下車,請大家在車廂內耐心等待?!?

“不能下車?到底出什么事了嘛?”

車廂內原本不以為然的那些人也開始騷動了起來。昨晚的夢境和一大早墜落的杜鵑花在勁之腦海里倏然閃過,那種不詳的預感來得更強烈了。他滑開手機想看看是否能問詢到什么情況,沒有信號。大家紛紛舉著手機試圖找信號與外界取得聯系。

“啊———”車廂后方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后方車廂的人群瘋也似的涌過來,嘴里大喊著:“瘋子!瘋子!快往前跑,到車頭去!把地鐵開出隧道!快!”

還沒等勁之反應過來,已經被后方車廂撲來的人潮被動推著走。

“媽媽——媽媽——媽媽救我!”一個小女孩在哭叫。

勁之逆著推搡而來的人別過頭去,看到那個幫他撿手機的小女孩夾在密密麻麻的腿腳間,她的媽媽已經被裹挾到前面的人群中去。小女孩的哭喊淹沒在前推后涌的恐慌中,無人有暇顧及。

勁之將雙肩包掛在胸前,背貼著地鐵門往回挪。常年戶外負重奔走練就的臂力助他撥開一個縫隙,一把將女孩拽到雙肩包上來。

“別怕,在包上坐穩,摟緊我的脖子,哥哥送你過去找媽媽?!眲胖f。

女孩繃嘴憋住淚,畏怯的眼神打量著他。

后方車廂到底發生了什么?大家都不明所以,只是跟著呼喊的人往前涌。

人潮挪了兩節車廂左右,地鐵開動了。看來奔在前頭的人已經順利進入駕駛室。

奔涌的人潮終于剎住了腳。大家屏氣凝神,注視著地鐵緩緩駛出隧道,駛入勝利廣場站。列車??肯聛?。

原本以為進站了,這場大清早的烏龍也就結束了。沒想到的是,這座城市即將經歷的浩劫,正在站臺上齜牙迎候著,猝不及防地揭開它兇狠的面紗。

一群怪異的人,猙獰著面目,從站臺上往列車撲過來。他們當中大部分身著白色坎肩,青紫的身體抽搐著,面色煞白,放大的瞳孔失了神,一邊喃喃哭叫,一邊猛烈地用頭撞擊車門。

血!淋漓的鮮血!從列車玻璃上瀝瀝滴落下來。那是從一個撞擊車窗的抽搐者鼻孔中冒出來的,很快他便倒在了地上,喊叫聲停了,微弱的唇語似乎在說:“回家……回家……”隨著鼻孔里冒出的鮮血逐漸干涸,身體的抽搐徹底平息了下來。

“啊——死人了!死人了!”車廂內驚恐的乘客哭喊了起來。車窗外的抽搐者們依然猛烈地撞擊著,像是要把整張列車撞進地獄。

有信號了!乘客們的手機鈴聲紛紛響起。

勁之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機,是二狗。

剛一接通,電話那頭便破口大罵:“你怎么現在才接通電話?今天千萬別出去,地鐵站徹底亂了!”

“大哥,我現在就在勝利廣場站……”

電話那頭怔了幾秒,隨后警示道:“快用衣服裹住頭,想辦法離開地鐵離開人多的地方!”

勁之原以為只是什么集體自殺事件,做記者這些年,類似的情況他也目睹過。但二狗突然的警告讓他也開始惶恐起來。二狗向來善于掌握各種小道消息,而且往往都很準確。一定是有什么嚴重的情況發生了。

“外面到底什么情況?”勁之問。

“一時半會兒跟你說不清,總之你快裹住頭離開人群!”

勁之從雙肩包外兜拿出防曬圍脖,撕成兩半,一半裹住女孩的頭,一半捂住自己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超級傳染病!超級傳染?。 ?

通過手機得知小道消息的人群再度騷亂起來。見了勁之的做法,大家也紛紛脫下衣服圍巾緊緊纏住頭。

“砰砰砰——”列車外抽搐者的撞擊持續著,一簇簇鮮血染花了窗。車廂內哀嚎一片。

女孩趴在勁之肩上,兩只顫動的小臂將他勒得更加喘不過氣。他掃視了前方的車廂,不見女孩母親的身影。

一聲玻璃碎落的聲音。地鐵外的抽搐者砸開了其中一扇車窗,成群結隊的抽搐者如開閘的洪水,從洞開的車窗里鉆進來。

無序的奔跑,失控的嚎叫,在車廂里攪成一團亂麻。闖入的抽搐者拽住車廂內的人,放大的瞳孔盯著他們驚愕的眼睛,似要將他們的恐懼統統摳出來吃掉。

“我要回家……帶我回家……”其中幾個抽搐者呢喃著。從他們的面容特征和曬得黝黑的膚色來判斷,不像是瀚城人。還有幾個抽搐者嘴里嘀咕著聽不懂的語言。

勁之踹開撕向女孩的抽搐者,抱著她往車廂后方跑。哪知車廂后方也已然淪陷,同樣抽搐著涌過來的不是闖入者,而是這趟列車上的乘客們。他們面容慘白,瞳孔放大,像是全然失去意識的布偶撲向那些神志尚清的人。有的抽搐著便頹然倒地,從鼻孔里冒出鮮血,而后迅速斃命。

當全副武裝的安保部隊趕到時,整趟列車已經淪為了死神嘶鳴的地獄。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三刻鐘不到的功夫。

安保人員清理了現場,不明抽搐者全部被帶離了車站。醫護人員對留下的人逐一進行了體征篩查,疑似感染者也被送上了一輛大巴。女孩指著大巴哭嚷著,她從大巴的簾布后看到了媽媽的紅發圈,但還沒等她奔過去,大巴便開走了。

被留下的乘客癱坐在地上,大家都沉默著。腦袋里的問題有很多,但全被這前所未見的慘烈給驚得煞白。只剩下一片噤聲的祈禱。

勝利廣場站成了臨時隔離點。安保部隊和醫護人員下發了防護物資——食品和水、防護面罩、睡袋,還有人手一個防疫手環。為防止消息擴散引起慌亂,手機統統被收繳了。

臨上交手機前,勁之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無人接聽。于是他又編了一條短信發了過去:“外面有大型傳染病,媽媽呆在家里千萬別出去!”

沉寂,可怕的沉寂。平日里嘈雜熙攘的勝利廣場站,此刻像被白綾給捂了嘴一樣。只有醫護人員防護服的摩擦聲在窸窸窣窣。

黑夜來了,人們靜坐著,不敢吃,更不敢睡。

“哥哥,我好怕……”小女孩哭得通紅的眼睛耷拉著。

勁之把她的頭枕在腿上,柔聲說:“睡會兒吧,別怕,哥哥看著?!?

“你害怕嗎哥哥?”女孩的眼睛透過防護面罩望著他。

勁之深呼一口氣,點了點頭。

“不過,人在害怕的時候才會變得勇敢?!彼f。

“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勁之問。

“我叫采苓,哥哥你呢?”

“你就叫我照相哥哥吧。”

采苓終于噗嗤一笑。

“照相哥哥是瀚城人嗎?住在哪里?”

這個問題可把勁之問住了。父母都是外來勞務人員,他雖在瀚城城鄉結合部的工廠區出生長大,但他既不會說父母的家鄉話,也不會說瀚城話。他自幼便不知道自己是哪兒人,更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兒。

“快睡會兒吧。”勁之說。小丫頭也累了,枕在他腿上呼呼睡去。

幾小時后,勝利廣場站來了人把采苓接走了。醫護說會將她送到爸爸那兒繼續隔離觀察。

身邊沒了伙伴,勁之的思緒亂開了鍋。瀚城這座講求秩序的城市從來不會陷入如此無序的狀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媽媽是否安好?到底要多久才能出去?

懸在站臺上的時鐘循環了一圈又一圈,除了這死寂一般的滴答聲,沒人聽聞任何答案。

后半夜,來了幾個全副武裝的醫護人員,將勁之帶上了一輛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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