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陽,卒。
“你殺了我啊!你殺了我啊!”
崩潰的褚凌寒嘶吼著,情緒失控之下,血紅色的妖瞳似從地獄而來的光。褚凌寒腳步凌亂,一襲白衣如凜風中殘余的白雪,暮春之景下多落魄可笑。
牧松冷冷看著發瘋的褚凌寒,長劍如銀蛇,劍鋒如雪芒,紅色的血液沿著白色的長劍劃過,從劍尖滴在地上。
那是魏陽的血,血滴在地上就化成了紅色的霜,恰如紅燭凝成的蠟淚。一旁魏陽的尸體漸漸變成一片白光,化成碎片飄落四方。
仙隕,清平城暮春飄起來白雪,百姓紛紛沿街望向天空,天空一片悲哀的淡血色。白光碎片隨風飄到了清平城,混在白雪之中,比白雪暖幾分,隕仙賜福。
魏陽守護了清平城幾十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清平城的安寧?;蛟S他手里死了不少妖,這些妖有好有壞,對于妖來說他是一個魔頭,可是對于人來說,魏陽卻是一個英雄。
要怪就怪他做事太絕了。
牧松冷笑著,身后的八條尾巴很是張揚。方才與魏陽一戰,若非他躲閃的快,趁著其間的空隙手起劍落穩準狠地給了魏陽最后一劍,恐怕他又要折去一尾了。
魏陽心狠手辣,他也一點也不差??墒俏宏枱o時無刻都這樣,他只有在被逼急了的時候才會。別人若想取他性命,他不但不會杵在原地,還會反將一軍。
“你恨魏陽,我幫你除了他,你如何還不高興,說什么我殺了你?”牧松慘笑看著臺下發瘋的褚凌寒,此時他的眸底全無笑意。
那雙好看的狐貍眸不復最初的澄澈天真,他的眼里裝滿了怒火,也滿目都是嘲諷。對自己的嘲諷,對別人的嘲諷。
他殺了魏陽是報仇,與別人何干?
他只是一只狐妖,沒有底線沒有原則,愛憎分明,全然不顧人世的那套陳規舊俗。世人的忠孝仁義,他的吃喝玩樂,人間,本來就是他尋歡作樂的地兒。
可是,即使如此,在他的心中,也有對同族的憐憫,對世事的喜怒。他并非無情無義之人,恰恰相反,因為他的心中只有感情,所以做事總免不了魯莽草率,又從不后悔垂淚。
這就是人和妖的區別。
褚凌寒被牧松這么一問,有些茫然無措了??墒撬吹轿宏柺鞘w,心就會一陣一陣的刺痛,幾十年來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舍得下的。
若是魏陽沒給過她溫暖,她也不必如此死心塌地的跟著魏陽,為他刀山火海不辭,為他寵辱不驚不變,為他春雨夏風秋葉冬雪、心比石堅。
“你膽小怯弱,只會把魏陽當成擋箭牌,所言所行都把魏陽推出來?!蹦了蓱K笑著,用惡心的憐憫看著臺下的同族,接著說道,“而魏陽呢?什么臟手的事情他都交給你去做,自己享受著世人的名譽追捧?!?
牧松說著說著就開始狂笑,他看著臺下茫然無措的褚凌寒,風雪刮過她的身旁,看著她就像看著四面受敵的自己。
清平觀的人把他圍得水泄不通,一圈又一圈的白衣道士像極了棋盤上的白色棋子。他們是魏陽的棋子,現在魏陽死了,他們就是棄子了。
牧松顏色不改,一步步地逼近褚凌寒,眼底仿佛斂著世間一切骯臟,嘴角高揚起的笑意卑劣無比,身上縈繞著的妖氣愈來愈黑。
“你骯臟如泥,他高潔如云?!?
他輕聲細語,貼在在褚凌寒的耳旁說道。
……
三百年后,清平城少了一只吃喝玩樂的小狐,多了一只喜歡打砸搶的魔狐,所到之處,一片凄然破敗之景。
繼魏陽之后,清平觀的掌門褚凌寒以妖身繼任掌門之位,發布召令全天下通緝昔日同族牧松,三百年不曾間斷,時人震驚。
某日夜間,清平觀掌門褚凌寒屋里的窗臺上多了一只渾身縈繞著黑色妖氣的狐貍,這是墮落成魔的狐妖。
狐妖變成一個玉面公子,款款向褚凌寒走去,雙眸間是被冰封住的柔情。三百年里喜歡上一個執著通緝了他三百年的褚凌寒,不過分。可是他又不敢完全動心。
他還是三百年前第一次在茶館內見到褚凌寒的扮相,一身內白衣、外灰藍色長衫,朱色的發帶綰著栗色長發,干凈而優雅,臉上蕩漾著的笑意溫和柔目。
淺淺的月光照在他的臉龐上,抬眸的那一剎那血紅色的妖瞳妖冶動人,眸光如一灘淺水而眸色紅黑深不見底,和褚凌寒那雙眼眸驚人的相似。
褚凌寒為魏陽殺戮了太多的同族,手里是怎么也洗不干凈的血,她早已魔化?,F在,他們是一樣骯臟如泥的狐妖了。
“世界怎樣都好,我還有你啊?!?
牧松走近褚凌寒,輕輕擁她入懷,細嗅著褚凌寒的發香??墒撬掷飬s握著褚凌寒的長劍,以防褚凌寒趁著這會兒用劍刺穿他的胸膛。
他的血會流出來,他的心會痛。
牧松用臉頰輕輕蹭了蹭褚凌寒的下頷,唇瓣親吻著褚凌寒的光潔的頸,舌尖一寸寸的在她的肌膚上游走,他小心翼翼如呵護一朵啞然的花。
褚凌寒往牧松的背后貼了一張道符,因為她也是妖,所以道符也把她的手灼傷了。很快,牧松的背后就火光一片,松開了褚凌寒。
“等我的傷養好了,我再來看你。”
牧松飛快念咒,熄滅了背上的火。可是背上火焰灼燒過后的地方,傷口還在不斷向邊沿延伸。痛感席卷整個肩背。
褚凌寒似乎還不甘心,拿起長劍又朝牧松追去。牧松跑到寬敞的院落內,跑著跑著卻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凝笑注視著褚凌寒。
潔白的清輝沖淡了他妖瞳中的異紅,他的笑容又如往昔那般澄澈爛漫。目光中的柔情婉婉流轉,幾百年的癡心與等待皆凝聚其中。
相顧無言,一笑盈盈訴心意。
“你還不走?”褚凌寒橫眉冷對,問道。
他就知道褚凌寒舍不得殺他。牧松縱身一躍,躍上瓦頂,留戀的朝褚凌寒回看了一眼,然后消失在月色之中。
牧松離開之后,一群道士紛紛趕到,向褚凌寒詢問著牧松的蹤跡。
“他逃走了。”褚凌寒淡淡回答。她回想起牧松離開時,背影上那一大片紅色被灼燒的痕跡,心中落下幾分后悔。
道士們看到褚凌寒手上也有被灼傷的痕跡,想找褚凌寒的話柄也無從開口,于是心中的不滿被擺在了異樣的目光里。
褚凌寒假裝沒有看到他們異樣的目光,徑直回屋休息,輾轉反側睡不著,于是倒了些小酒,坐在窗頭遙望天邊那輪孤寂的明月。
每一次牧松來找她,她都想和牧松離開這是非之地,清平觀里的每一個人都看不起她,全都是因為她是一只妖,卻坐在掌門的位置上。
可是她又不能走,清平觀是魏陽的心血,魏陽于她有恩,她不能因為個人得失而讓魏陽的心血毀在這群小肚雞腸的人身上。
皎皎明月,在無邊的夜色之中。
另一邊,逃離之后的牧松沒有回到自己的洞府,而是來到一處懸崖邊,坐在懸崖上凝望著天邊那一輪孤寂的明月。
明月在人間灑下一片清輝,月色朦朧如霧彌漫在清平城,另一座山上的清平觀仍在云端之上,清輝把山間繚繞的云霧照得閃閃發亮。
牧松的目光落在山上的清平觀里。
她明明愛的是一只妖,卻讓牧松體會到如愛上一個人的悲楚。思而不得,求而無果,只能遠遠觀望這鏡花水月。
——無妨,他們還有余生的漫長光陰,縱使彼此相愛相殺,也總有一天某人都會回心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