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裴家村的路途需要翻山越嶺,對于法力全封的清菱來說簡直就是一場浩劫。
天空果然如清菱所言,下著大雨。云明在她的身側(cè)撐著傘,傘心朝自己身上傾斜,清菱的肩頭濕了大半。
夏雨冷涼,送來幾分清爽,可是身上半干半濕的時候,就會很難受。被雨水浸濕的衣裳貼合在肌膚上,身上的溫度讓雨水變得濕熱,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清菱敢怒不敢言,只能暗暗腹誹一番云明,用幽幽的目光斜視著他。
山嶺間茂密的樹林遮擋住視野,雨幕又模糊了前方的景色,兩人走在林間,若是光靠感覺行路,根本就分不清東西南北。
于是清菱折下一截朝北面枯木枝,讓云明注入一點靈力進去,靠枯木枝指向。
不懂卜的人眼中那就是一段枯木枝,懂卜的人可以看見螢綠色的靈光游絲一直都飄向北方。
這種辦法采活木是行不通的,活木有靈,硬生生被折下的話,活木心中就會有怨,指向的方向就會亂七八糟。
正因為尊重萬物萬靈的心意,卜者才能以細(xì)膩的心思洞悉未知。你若尊重、愛惜萬靈,萬靈自然也會愿意與你結(jié)為誠摯的友人,尊重、幫助你。
走了半天之后,一種空乏感就漸漸讓清菱放慢了腳步。清菱站在原地,一手搭著云明的肩,眼眸中寫滿了無助,“等等,你有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吃啊,我好像餓了。”
不知不覺間,她身上已經(jīng)濕了大半,發(fā)髻被雨水打濕之后,散落的烏絲貼在臉頰上,眼眸仿佛被雨水洗凈,澄澈照人,下頷滴著圓潤晶瑩的雨珠,白皙的臉蛋猶如一朵吐露的白芙蓉。
冰涼的雨與夏山相擁,帶來的霧氣彌漫林間。她身上好像也縈繞著淡淡的薄霧,濕的衣裳隱隱勾勒出線條,干紗又輕盈若云,霧氣將她原本玲瓏的身姿突顯得更加媚人。
“啪啪。”
清菱注意到云明目光中的異樣,甩手就是兩巴掌,下手利落,響聲清脆。
云明愣了愣,似乎沒有預(yù)料到這事。云明默默地把傘遞給了清菱,朝清菱吹了一口仙氣,清菱的衣裳即刻就干透了。
“……”清菱無言以對,撐著云明遞來的傘,看著云明在雨中用仙氣阻隔雨水,滴雨不沾身,頗有世外仙人的風(fēng)韻。
可是這對消除清菱的空乏感半點作用都沒有,最多就是不讓她空乏得那么厲害。
清菱絕望的環(huán)顧四周,雨幕把他們阻隔在一個小圈子里。四周都是高而直的林木,樹葉見不見果實,低頭看地面也并沒有會結(jié)漿果灌木叢。
云明思索了半晌,開口問道:“你感覺你現(xiàn)在可以食氣么?”話罷,云明就咬破自己的食指,絲絲綠光從傷口冒了出來。
這綠光就是氣。
清菱湊前去仔細(xì)聞了聞,綠光被吸入鼻尖,隨著一陣清涼的竹香在鼻腔中飄散開來,清菱的空乏得到了緩解。
“可以可以!”清菱兩眼放光,毫不客氣地大力吮吸著云明指尖的氣。
云明看著低頭食氣的清菱,感覺就像一只大水蛭在自己的指尖一樣,心中落了幾分反感。但是說到底這件事還是因為他,他也就只好任由清菱食自己的氣了。
“差不多了。”云明彈了彈清菱的眉心,趁著清菱痛苦捂額的瞬間,拇指復(fù)捻傷口,傷口很快就愈合了,等清菱再看時,那已經(jīng)是一雙干凈雪白的手了。
清菱低聲喃喃:“摳門。”
云明瞥視清菱,面具后冰冷的目光讓清菱乖乖閉嘴了。云明走到前面,揮了揮衣袖,四周的霧氣散了大半。
“你食氣時有氣外飄,恐怕會引來妖物。我走在前面,你要跟緊一點。”云明不咸不淡的說,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嘈雜的雨聲格外清潤空靈。
他走在前面,警覺的感知著四周,仿佛他身后護著的是重要之物。
“你嫌我吃得不干凈?”清菱低聲念叨。
但是轉(zhuǎn)眼間,云明青色的身影就淡出白霧之中。清菱把引路的枯木枝插在耳梢,撐著提裙快步跟上去,連忙大聲叫喚道:
“喂,你走得太快了!等等我!”
云明還是倔脾氣,頭也不回的接著走。
一刻鐘后,清菱果真跟丟了。
清菱泄氣的停下腳步,霧氣又漸漸攏了過來。她被霧氣團團圍住,耳旁都是雜音。
忽而她眸底劃過寒芒,雨聲中多了凌亂的腳步聲。清菱蹙眉仰頭看向天空,雨水落在了她神色凝重的臉上,她的臉色白得發(fā)冷。
“唯有隕落,可將吾等覆滅。”
清菱喃喃,拔下耳梢的枯木枝,蹲下身子將它插在地上,閉目喃喃。
枯木連著土,浸在雨中,在清菱的喃語下緩慢地抽出了一粒新芽。
清菱飛快地念咒,額間布上一層細(xì)汗。她不敢停下,眼下爭分奪秒,遲一步都可能會被雨中的妖物吃掉。
她催動著體內(nèi)剛剛食過的氣,氣在全身的經(jīng)絡(luò)在游走,很快她的身上就縈繞著一層淡淡的綠光,綠光飄逸出清新的竹香。
剛剛消失的空乏感又席卷而來。
雨聲中夾雜著的腳步聲越來越響,耳旁隱約可以傳來妖物的輕笑聲。
“這么心急被吃掉么,仙子?”一只濕答答的手從背后捏住清菱的下頷,另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嚨。
大雨滂沱,雨聲中的雜音又多了,危情一觸即發(fā)。妖物沾沾自喜,他所不知道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清菱喃語的動作停止了,她扯出一絲蒼白的笑意,輕聲說道:“錯了,是神明不是仙子。”倏而,妖物灰飛煙滅。
妖物心有不甘地在氣息愈濃的竹香中消逝了。涼雨中的竹香,芬芳如絲,又寒若玄冰。
最后一刻,他看到清菱轉(zhuǎn)身剎那間的詭笑,“吾非爾等可癡望之物。”
一把枯黃的油紙傘嗜血之后,好像重新獲得了生命,變成了明媚耀眼的嫣紅色。
雨中的紅傘,宛如迷霧中的罌粟。她的笑容,才是最毒最魅惑的那朵。
云明滿臉煩躁,緩緩走向清菱。柔和的青色從淡白的雨幕中走來,如煙雨中搖曳的碧葉。
清菱笑著對云明說:“你的傘臟了。”
如玉的面龐上沾著雨水,映襯得笑容更加明亮純凈。她笑靨如花,又捉摸不透。
云明朝清菱又吹了一口仙氣,一陣清涼的竹香過后,傘的紅色褪去,她的笑容依舊。
“你想過如果我遲來一步,你會怎樣么?”云明沉郁問道。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剛才清菱是把體內(nèi)的氣外逼,四散開來好讓他迅速掌握她的確切位置。
可是,他能感知到的氣息,妖物必然也能感知到。這才有了妖物掐住清菱的那一幕。
“沒有如果,你不會。”清菱自信的說道,她臉上的笑容依舊純凈,但是又多了幾分別的意味。
“你懷疑我?”聽見清菱信誓旦旦的回答,云明的臉色更差了。
“我沒有。”清菱輕聲回答,笑容更加意味深長。這就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吶,若是心胸坦蕩之人聽了這話會感動,若是心中另有所謀之人聽了這話只會惶恐。
果然飛升上來的神明和天生地養(yǎng)的神明有差別。天生地養(yǎng)的神明身上是不會有特定標(biāo)識的,而云明身上的竹香卻是特定標(biāo)識。
以及他的清竹小筑,他外紗上的草木之影,都是很好的證據(jù)證明他是飛升而來的神明。
飛升至仙需要歷劫,飛升至神明更是要歷劫,沒個千年萬年的修行,或者于人世嘗盡心酸苦滋,是不可能達(dá)到這個境界的。
清菱含笑,轉(zhuǎn)身就走。
云明注意到地上抽芽的枯木枝,問道:
“這個你不要了么?”
清菱揮揮手,笑道:
“它幫了我一把,所以我賜予了它新生,往后它會長成一棵大樹,無須再打擾它了。”
方才若是僅憑從云明身上食來的氣,就算全部用盡也未必能達(dá)到想要的效果。于是她借用了草木之靈,賦予枯木枝生命,也讓新芽借她一點靈氣。
云明若有所思的看著清菱走在前面,枯黃的傘色于淡白的霧中,傘下她的背影瀟灑而疏離,一把舊傘竟透著些古樸雅致的韻味。
他又低頭看了看冒出新芽的木枝,用手輕輕戳了戳那粒新芽,指尖立刻感覺到微微的靈巧在顫動。
果然是生命。
“這才是真正的神明么……?”
云明喃喃,目光悲戚。他殺親殺友拋棄一切為了飛升,飛升之后的孤獨又讓他無所適從,他想挽回一切,一切卻都被鎖在過去。
神明的虔誠,他真的學(xué)不來么?
云明目光一暗,揮袖甩出一本書,書懸浮在半空中。云明的唇瓣飛快地舞動,似乎在記錄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