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歡情薄。
那年東風舒柔,撫開了桃花,瀲滟了半池春水。
一曲琴音,誤入了誰的心間。
朱閣上不經(jīng)意間的一回眸,酒宴間的歡縱全被他拋在腦后。
白面折扇輕掩住華顏后的詫異,半生的緣分便結與那人。
他溫吞爾雅,身披青袍,一雙素凈的手在冰弦間順暢游走,好似翩翩起舞的白蝶。
出水芙蓉一般的玉面,面容朗潤,微泛紅光,墨色修眉如刀裁一般。
焚香在側,幕簾微卷,琴音裊裊,斯人可遇不可求。
他是天界飛入的青鳥,卻不為任何人報信,琴音是他最好的言語。
驚鴻一瞥,此音此容,恍若隔世。
“誰也?”
山白低聲問道,目光久久停留在簾后。
侍女左右傳喚,方問清他是一位善琴癡琴的神君,名秋無。
“聞言他喜別人叫他愁無。”
山白一愣,合上折扇在掌心寫著那幾個字,淺淺一笑。
愁無,無心,即使秋無。
思量間,琴音戛然而止。
簾后的他微微一睨,冷清的眸子,如冷刀猝不及防扎入山白的心間。
山白連連展開折扇,遮擋住華顏。
再合扇時,他已經(jīng)抱琴離去了。
山白心中好一番惆悵。
翩若驚鴻映入簾,化作青鳥復歸天。天上來的,終難在地下長留。
山白第二日辭行,帶上自己的琴,孤身一人從妖界去了天界尋他。
天界云霧繚繞,冷冷清清,一路上他也經(jīng)受了不少的冷眼和嘲笑。
山白的琴藝也是天下一絕,奈何俗人只認得出他是一只妖。
仙界的一片花海間,山白又聽見了日夜縈繞在他夢中的琴音。
花海茫茫,無邊無際,尋一人輾轉千百度,驀然回首,卻再無燈火闌珊處。
一切如夢,似幻。
山白席地而坐,擺琴也奏一曲。
他故意彈錯了幾個音,可未曾想過日后,此情亦是如此。
秋無沒有引來,倒是引來了一位終日哭泣的仙子。仙子言他琴音中多有傷感,聽后更是令她肝腸寸斷。
山白委婉隱晦的道出原委,仙子言:
“天界有神女花半,可求藝。”
山白將信將疑。他要找的,從來都只是那位僅憑一面之緣,便令他心神不寧的神君。
畫皮難畫骨,尋得了又如何。
蒹葭難尋,雎鳩之音。
機緣之下,山白拜入花半神女門下。神女與其夫恩愛無比,琴瑟友之,鐘鼓樂之。
借著神女,又逢小宴,見到了他。
山白與神女合奏一曲,他獨奏一曲。
一樣的溫文爾雅,因為宴上的不是低賤卑微的妖,曲音也高雅澄澈了不少。
鸞鳥驚飛上九霄,此曲此音,更讓山白認定了自己的心意。
從前是仰慕,現(xiàn)在是傾慕。
他們之間,自始至終都隔著一道星河,寬不可逾越,深無法見底,亦無人知道它的盡頭是哪里。
山白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思慕,不辭而別離開了神女。
想著他無法接受斷袖之癖,于是借著狐妖可男可女這點,山白化作了女子的模樣,舍棄了過去的一切。
假裝是不期而遇,假裝是從頭開始。
哪怕他一聲冷笑將山白驅(qū)逐出府,山白也愿在門前叩首匍匐,直到他愿意接受山白為止。
轉眼間就到了那一年的年末,九重天上飄起了雪。零落的雪花,變成女子的山白素衣淡妝,比仙界的仙子都要清逸出塵。
過去的低賤卑微,都是過去。
秋無因為山白原是神女門下之徒,便收留了他。事后致信神女,山白更是惶恐不安。
神女回信:
“山白天賦極佳,是可塑之才。”
一份緣,還需要他人成全。
可是在府中數(shù)千年,秋無也不曾認真教過山白什么。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秋無都在六界游蕩,不歸府。一年中剩下的那一天,秋無要去找友人敘舊。
大半的光陰就此蹉跎。
倒是有一紅衣神女天天上門拜訪,山白才想起來同是那日宴上見過的冉扶神女。
一襲紅衣,如朝霞赤鶴,與淡泊的秋無大不相同。
她不善音韻,但是舞劍翩若驚鴻。
驚鴻總說要飛向彼方去采擷芳草,山白卻一句也沒問過彼方是何處,為何要采芳草。
而秋無從來沒有限制過山白在府中的自由出入,或許在秋無的心中,本就沒有一個可以停泊之處。
他是喜好流浪的孤舟,順水而行,順風而進,天大地大,四海皆家。他的心中,只有琴音。
山白留在府中,只是他給神女一個面子。
可笑至極。
山白也怨不得秋無薄情,只能說他沒有心。即使有心,也把心給了琴。
秋無,愁無。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東風撫錯了桃花會錯了意,秋日一無所知且毫不憐惜。
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鴻飛鶴舞,撥開重重云霧,總會重見天日與彩霞照云歸。
此間的情,不言,難喻。
千百載往往來來,驚鴻舞了一次又一次,落寞了半剎浮華,冷卻了三旬煙花,等那人回首,她還愿燈火不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