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孤覺得,花半一定是喜歡她,一定是。
他當然也喜歡花半,一開始是對她好奇,后來被她的活潑與率真所吸引,此后花半總是似有意無意地在他面前念一些詩歌,每次查完詩歌的意思之后都要懵上半天。
聞孤雖然不懂情愛是什么,但是他能感受到一種不一樣的感覺在自己心里,并且一天比一天多,看到花半時,整個人都會開心起來。
真想每天都和她在一起。
聞孤仰頭,看向天上的浮云。
但是,在聞孤十五歲那年,突然下發了征兵令,官府來征兵的人態度很惡劣,強拉著青壯年男子入伍。
聞孤被強行征兵入伍了,走的那天,花半跟了一路,一路哭一路走,他還以為像這樣活潑的女孩子不會哭。
花半已經是個大姑娘了,身姿窈窕,眉心間的靈韻一如少時。她冬天就該及笄了。
花半一路哭一路走,唱到: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所唱之詞,肝腸寸斷。原本晴朗的天空頓變,墨色襲空,天空中飄起了雨。被強征入伍的男子無不面色悲戚,隨行的親人有的掩面而哭,有的跪倒在地。
之后,雨越下越大。涼涼的雨水打濕了衣裳,浸過衣裳,貼近肌膚,刺骨的寒。
聞孤回望著跟了一路的她,一時間涕淚齊下。眼見著聞孤的身影越來越遠,花半的腳步也越來越倉促,哭得梨花帶雨。
聞孤心中已經明白,自己已經情絲難斷。
“等我——!花半——!”
終于,他忍不住沉默了,朝花半撒開嗓音大喊。他也想像花半一樣,唱一首優美動人的情詩去回應她。他想說的話有很多,但是他此時只能把千言萬語濃縮成一句等我。
萬水千山,情絲一線。
說完之后,聞孤就后悔了。遠赴關外,沙場生死,誰又說得定。若一夕化作白骨,可還能回到她的夢中,為她說一聲安好?
春雨甚涼,杜鵑啼血。
往后的日子里,花半好像變了一個人。她不再活潑,而是靜坐在門檻上,凝望遠方的關外,眉頭緊鎖,抿嘴不語,目光中盡是憂愁。
及笄之后,嬸子就忙著給花半找婆家,但是花半都婉言推辭了。繆池說他愿意照顧花半一輩子,嬸子惡狠狠地瞪了繆池一眼,繆池的神情中卻沒有半分玩笑之意,繆池說:
“夫妻也好,兄妹也罷,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愿意照顧她一輩子。”
花半垂眸,低聲對繆池說了聲謝謝,然后凝望重重遠山之后,眼淚又簌簌落了下來。
嬸子嘆了口氣,說道:“也罷,都隨你。我看著你長大,心里總歸是希望你好。”然后嬸子就拉著繆池走了。
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年年皚皚白雪覆蓋在青山之上,眾林成枯,年年又冰雪消融,枯木復春。她堅信,她的感情也會有撥開云霧見天明的一天。
他一日不歸,她一日不嫁。
此生,此情不渝,生死與共,至死方休。
終于,在她都是二十五歲的老姑娘了的那天,她在村口盼到了他的身影。
兩人遠遠地就互相望見了,喜上眉梢又落淚不止,相著對方的身影跑去。
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
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他們最后成親了。
十年,他們等了對方整整十年,三千多個日日夜夜,一個抱鞍而眠,一個枕淚入睡。有心人,天不負。
紅燭,紅羅帷帳。
聞孤還以為自己是在邊關,這一切都是夢境,但又心嘆,是夢也好。
可是當他掀開新娘的蓋頭,看見雙目噙淚的花半時,輕撫著她的臉頰,聽見她叫自己一聲夫君,才明白這都是真真切切的。
佼佼烏絲,玉帶珠花。蘭性喜如春,嬌面紅霞襯,朱唇絳脂勻。巧眉杏眼,嬌艷欲滴。
就是這樣嬌媚的一個她,坐在床頭,深情凝望著她等了十年的歸人。眸中的亮再度復燃,她的生命從此又活了起來。
“此后,只許死別,不許生離。”
聞孤將花半輕擁入懷,淡淡的香氣掃過他的鼻翼,耳旁是她堅定而清晰的回答:
“只許死別,不許生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