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街頭偶遇加一串糖葫蘆的緣分,花半比以前就更多在意聞孤一點了。
她注意到聞孤平時比較低調,經常是一雙烏漆的眸子靜如幽潭,抿嘴不笑,舉止文雅,靜時宛如一幅意境清麗幽遠的水墨畫。
聞孤也注意到花半近來常常盯著自己,有的時候甚至在課堂上對著自己發呆。他總是低著頭,不敢對視上花半的目光,微微的臉紅,小手卻在桌上一遍又一遍地寫著她的名字。
他不敢用紙和筆寫,紙和筆在這種窮鄉僻壤里太珍貴了,而且容易被發現,一旦被發現了,其他人就會起哄,讓他們難堪。
有一次,他終于鼓起勇氣對視上花半的目光,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突然就如一道亮光照進了他黯淡沉寂的靈魂。
他心頭一顫,很快就面紅耳赤。花半對他莞爾一笑,他又羞怯的把頭低了下去。
花半的叔父察覺到兩人的異樣,出于維護兩人的自尊心就沒有直言,而是將花半點起來背書。
花半沒有按叔父的要求去背,而是聲音清晰的自己說了一句,道:“東邊太陽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私塾里的學生都沒有聽懂花半在說什么,紛紛面面相覷,低聲竊語。而聽懂了花半弦外之音的叔父,長眉一橫,怒斥道:“胡鬧!”
私塾里的學生都以為花半是因為沒有按要求背詩,夫子才生氣的。繆池見了,輕輕扯了扯花半的衣袖,低聲讓花半道歉。
但是花半不慌不忙,恬淡的笑了笑,指著窗外又晴又雨的天氣,咬字吐字清晰的說道:“難道我說的不對?”
叔父一愣,暗嘆花半好才思,轉怒為喜,連連夸贊著花半,也忘記了方才花半上課不認真。
私塾里響起來熱烈的掌聲,但是聞孤沒有鼓掌,他隱約覺得花半話里有話,又不敢去問,憋在心里都快出心病了。
某天,聞孤找了一個時機,問曾在朝廷為官的父親,父親臉色一沉,問他是哪里聽來的。
聞孤弱弱的答書上看來的,父親就大罵他不學無術。聞孤的老父如今六十多歲了,為官清廉,現已致仕,閑居村落之中。
老父老來得子,希望這個兒子能成大器,將來為官造福一方百姓,對聞孤寄予的期望很高。
平時他對聞孤嚴加管教,但是不至于說恪守呆板,老父望了一眼在院中忙碌的妻子,這妻子還是以前為官侍奉他的婢女,如今年紀不過三十上下,聞孤的老父緩緩說道:
“此句一語雙關。似寫晴雨,實寫思慕。女子泛舟湖上,忽聞湖上從來久久杳無音信的情郎唱著思慕她的歌聲,心中陰霾頓掃,欣喜備至。天‘晴’諧音‘情’絲。”
聞孤聽了,覺得自己的臉微微發燙,小跑著走開了。老父覺得奇怪,但是轉念一想一個小孩子應該心思單純,就沒有太在意,端起茶杯吹開茶霧,抿了口茶。
從老父身邊跑開之后的聞孤,不知不覺間就到了水田旁。水田似錦帛,流光溢彩。現已春日,水田上秧苗青青,從水面冒出頭來。水面似鏡,映照著天空中的悠云,青山綠水之間,透著天地間的雅致與靈氣。
看著美如畫卷的水田,聞孤忽然想起來她的眉目,一眨一眨時,睫毛微微閃動,掩映之下,光影交疊,那雙水靈的眸子中仿佛藏著無垠星海,令人沉入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他越想臉越紅,蹲在水田邊像一顆青螺。
“聞孤?”一道清晰的稚童聲傳入他耳。
聞孤扭頭一看,竟然是花半。聞孤的臉紅到耳根了,蹲在原地,不理會花半。
花半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聞孤的肩頭。聞孤還是沒有理會她,花半就面露奇怪的走了。
花半走后,聞孤偷偷凝視著花半的背影,覺得她已經走進了自己的生命中。一個比大人的腰矮一截的小姑娘,小小的像個白蘿卜,背著一個舊黃的竹籃筐,走在水田的小路間。身姿輕盈,步伐活潑,若是回眸對他微微一笑,他全是的骨頭都會穌掉。
花半回首,奇怪的看著他,沒有笑。
聞孤已癱坐在原地,心怦怦跳。
花半一邊在水田中走著,一邊高聲唱道:
“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歌聲空靈婉轉,在天地之間回蕩,似一聲聲輕嘆與哀怨。
水田似鏡,倒映著白云悠悠。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
世外桃源,莫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