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這天收到一個新的學生，是個小姑娘。她的皮膚白得發冷，眼眸黑如深淵，煢煢孑立，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

她除了回答先生的提問，幾乎沒有說過話。即使是先生的提問，她的回答也是極其簡短的。日子久了，私塾里的學生漸漸地對冷淡的她也沒了什么新鮮感，她總是形單影只的。

但是，她所希望的并不是這樣。

七月，平常的一個雨天。先生正在授課，她卻中途跑了出去。

雨珠打落在庭院里碧綠的圓葉上，格外晶瑩可愛。雨幕如紗，將庭院與外界阻隔，恍若仙境。

因為先生家都是一些舊物，所以先生撐著一把舊傘，跟了出來。

先生看著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她佇立在雨中，清瘦的如一支含苞待放的菡萏。她仰著小臉，雨水涼涼的，劃過她的臉頰。

她看向跟了出來的先生，臉露欣喜，笑容絲絲發甜。她的聲音在雨聲中清脆動聽，她問道:“先生，愿意參加百鬼夜游么？”

此刻的她是如此美麗動人，黑色的長發在雨水的浸潤后就如無盡的寂夜，蒼白的肌膚如月光下的白雪。

荒誕之言，猶如魅惑。

她一雙黑瞳緊緊地盯著先生，仿佛那是一個會吞噬靈魂的黑洞，嘴角揚起的笑容，令先生不由地發顫。

但是最令先生心驚的，是她頭上長了一對小小的鬼角。

“惡鬼!退散!”先生收攏了舊傘，朝她揮去，先生臉上的驚恐和震怒，將平時溫文爾雅的那個先生在她心中撕的四分五裂。

泥水漸了她一身，出淤泥而不染的芊枝受了玷污。她不解的看著先生，覺得眼前的先生陌生。

明明是邀請，為何先生會突然發怒?

先生驅趕著她，她連連退卻，始終瞪大了眼睛看著先生，她被趕到了門外。

“惡鬼!滾開!”平時溫文爾雅的先生朝她啐了一口痰。

她站在門外，雙目茫然。

此后先生不再允許她進入私塾，就連禁止的話，都是托旁人捎給她聽的。先生現在拒絕見到她，因為先生覺得她是惡鬼。

她雖是鬼族，但是并不惡啊。

她不明白先生話里的意思。

既然先生不愿去，那就問問同學吧。

她安慰著自己，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發抖。

隨著百鬼夜游的日子越來越近，私塾里來上課的學生一天比一天少。先生心中不安，但是此時為了不惹禍上身，先生選擇裝聾作啞。

先生照舊授課，終于在百鬼夜游的那日，私塾里一個學生也沒有來。先生在私塾中踱步，越想越心煩意亂。

先生這日心神不寧，便早早就寢了。

夜深之時，先生先是隱約聽到鑼鼓聲，此時不以為意，后來鑼鼓聲越來越大，擾至先生睡意全無時，先生才煩躁的披上一件外衣，出門去看。

門外正是百鬼夜游。怖人的鬼面，悄如浮空的步子，一排排的列隊中有幾頂轎子，其中一頂轎子上坐著的，就是先生不愿見到的她。

她的轎子旁，跟著這幾日失蹤的學生。

先生嚇的僵直，趕緊關上門背過身去，癱坐在地上。

突然，她淡漠的目光掃了過來，看見了那扇剛剛關上的門，揮手示意幾個鬼侍過去。

浩蕩的隊列漸行漸遠，先生昏倒在門后。

翌日，太陽高照，一個來上課的學生敲響了先生的門，門后的先生這才醒過來。

先生只覺得昏昏沉沉的，腦海中一些詭異的畫面不時閃過，可是先生又想不起來。

“先生，早。”學生向先生問候。

“早。”先生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進去背書吧。”

那些畫面，是夢么？非夢么？

先生嗟嘆，晚一些回到私塾授課時，看見一個個座位都坐滿了，先生腦海中又閃過了那些畫面。

在她以前坐的位置上，有一張落灰的舊書柜，舊書柜上，放著一張嶄新的鬼紋面具。

她從門外經過，不舍地朝半掩的門中看向私塾里面，私塾里書聲瑯瑯，先生正在搖頭晃腦的授課。

她嘆了口氣，去找新的愿意收留她的私塾了。她希望新的私塾先生，一個表里如一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