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依舊是秋左和符樂套近乎的幾天，但是符樂半點都沒有給秋左留下線索，秋左也很有耐心，對符樂保持燦爛的笑容。

符樂能感受到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公子近來的脾氣好了很多。以前一點小錯誤都會被公子重重責罰，但是現在公子好像沒有心思去在乎這些了。

骷髏君這幾天就像盼著花開一樣，盼著月圓之夜的到來。他不打算穿人皮了，反正穿上人皮和不穿人皮，在秋左的眼里似乎都一樣。

骷髏君想象著一些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越想越期待。

月圓之夜，十里紅妝。鑼鼓鳴天，昭告天下眾生，此等良緣，天之注定。長相廝守，不離不棄。

終于，月圓之夜。

秋左莫名其妙地被要求換上火紅的嫁衣，這件嫁衣還是幾百年前驚艷了世人的一件嫁衣。秋左掙扎著，但是符樂一聲令下，兩個時辰之后，一個綁著的美艷新娘就出現了。

為了少橫生枝節，婚禮只在府內進行。沒有高堂，沒有賓客，只有“情投意合”的新人。

秋左強行被安置在布置的紅紅紅火火恍恍惚惚的新房里，這座陰森森的古宅，終于在今夜有了一絲牽強的喜慶之色。

“娘子。”

骷髏君歡歡喜喜的掀起秋左的紅蓋頭，本以為能從此擁有美嬌娘，但是在他看到秋左那張氣氛的臉蛋時，突然愣住了。

“妖怪，滾開!”

秋左的嘴被塞上了麻布，但是她怒意的眸子仿佛在對骷髏君斥責。

她的喜怒哀樂，骷髏君不可能不去在意。

骷髏君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秋左滿是敵意的瞪著骷髏君，看得骷髏君一陣心酸與心碎。他明知道秋左不喜歡這樣，為什么還要逼迫秋左呢？

骷髏君往后退了幾步，他從秋左怒意的眸子中讀出，秋左不希望他靠近，秋左希望他遠離。

是畏懼……么？

骷髏君心頭一顫。

“你不用怕。”骷髏君突然想到了，溫柔的安撫著秋左，可是秋左在反感他對秋左說話。

骷髏君變出一張俊美男子的人皮，當著秋左的面穿上了。骷髏君心酸的想，這下，秋左就不會嫌棄自己了吧。

骷髏君變成了一個俊美的男子的模樣，緩緩走近秋左，但是秋左的目光中，卻是更多的憤怒與嫌棄。

“不喜歡這樣的么？我可以換。”骷髏君往后退了退，又換上了另一個模樣的人皮。

一連換了幾次，秋左都不允許他靠近。

骷髏君失望了，他再也不去換人皮的樣子了，而是保持自己原本的模樣，一具完整的骨架，一具陰森可怖的骨架。

“你喜歡什么樣的?”

他再也沒有勇氣問出口了。

骷髏君別過目光，不去看秋左的眼睛，走近秋左，在秋左的身旁坐下，長嘆了一口氣。

“我是真心喜歡你，你可能還不知道吧？”骷髏君開始又長又心酸的自敘了。

“那天夜里，你在郊外，我看到你很傷心地在埋葬一只貓。”

那日那夜，郊外。夜深人靜。

一個衣飾華麗的女子懷里抱著一只死去的貓，女子的眸子中蒙上了一層霧水。

“貓兒貓兒，你我有緣相識一場，我卻無能不能保護好你。”女子泣珠連連，晶瑩的泣珠在月色下閃著光芒，勝過一切金銀珠寶的光芒。

突然女子黛眉一橫，咬牙切齒的道:“若是我來早一點，二姨娘就不能對你下此毒手了!”

她恨，為什么，這么大一個院子，連一只乖巧的貓兒都容不下!

她懷里的貓已經沉沉地睡去，再也不會醒來了。女子忍痛將貓埋下，填上細土，做成一個小小的土丘，又伏在土丘上失聲痛哭了許久。

“世間之世真真假假，而你那時的眼淚，我見著卻是極真極真的。”

骷髏君仰頭，長嘆道。

聽見骷髏君提起那日的事，秋左冷靜一些了。秋左凝眸看著骷髏君，骷髏君心底苦澀一笑。

“君子不強人所難。”骷髏君起身，拔出塞在秋左嘴中的麻布，又替秋左解開了綁著的繩子，對秋左說:“你現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

秋左大喜過望，這時，又聽見骷髏君歉意的說:“但是你已經死了，你族長把你送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抱歉。現在你的尸首被安置在后山，要去看看么？”

骷髏君說話時目光多有躲閃，秋左心涼了大半。秋左沉默著，良久，含淚咬牙說道:“去看看。”

骷髏君看到秋左目中的淚光，心里的愧疚更深了。她的年華還那么美好，卻因為自己的一廂情愿而終止了。

骷髏君帶秋左去看了秋左的尸首，還有一座修得精致的墓碑，“妻，秋左之墓”。

碑文是多么可笑啊。骷髏君拂袖，墓碑霎時間四分五裂。

秋左看到自己的尸首時如萬箭穿心，抱著自己已經腐爛生蛆的尸首失聲痛哭。

她想不明白，世間這么大，怎么會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以前在爹娘的府中，除了爹娘人人都想置她于死地，把她身上最后的價值榨干。現在到了這里，面對的竟然是自己的腐爛的尸首。

不是她的尸首腐爛了，是人心腐爛了！

骷髏君默默地站在一旁，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安慰秋左。

“看過了，你就自己走吧。”

骷髏君轉身，默默離開，輕聲說道。

冬日的月圓之夜，果真有喜有悲。

秋左那夜離開了，符樂覺得公子的脾氣比以前更加殘暴了，那日不過不慎折斷了一枝梅花，公子就把她的手掌踩碎了。

若是踩斷了，她還能接回去，反正自己是骨妖，但是踩碎了，就只能當初肥料撒在花盆里了。

第二年的冬日，一個月圓之夜里，秋左回來了。骷髏君起初還以為是下人謊報，但是走出門一看，真的是秋左。

但是骷髏君不敢走近秋左。

秋左說，她那夜離開之后，去了和爹娘道別，爹娘痛哭流涕，娘昏了過去。

離開爹娘之后，又去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但是過不了奈何橋，孟婆湯喝了也沒用。

孟婆說，她還有心事，讓她回到人界。

秋左聽了孟婆的話，回到了人界，但是想不起來心事是什么。

在人間晃悠了一年，當前幾天秋左看到相依為命的兄妹倆，互相溫柔以待的時候，她才想起來自己曾經在這里也被溫柔以待過。

秋左說了很多，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前幾天，爹娘都死了，她也無家可歸了。

“你不介意我回來這里吧？”

秋左苦笑問道，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回到了這里。人間雖大，可是如今能容得下自己的，大概只有這里了。

骷髏君聽完了秋左的敘述，沉默著擁抱秋左。兩個人都沒有溫度，但是擁抱卻能給彼此最溫柔的安慰。

“恭迎主子回府。”

一排排下人齊聲說道。

或許他們對于世人來說已經死了，但是對于另外一個世界來說，卻是真真正正的“人”。他們都生活，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