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雨,纏綿。夜色濃黑,頗似美髯公的鬢眉,晚風徐徐,稍來些許涼意。
今日是寒食,明日是清明。今日不見青煙穿柳,明日翠色滿堤,細雨如霧。
茶尖冒著綠意,覆上絨絨的白毛。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
骨節分明的捏著細瓷杯,細瓷杯上的青花紋飾似散實斂,清雅柔和的青藍色與明凈如雪瑩白色,皆是百越之地難尋的風雅。
巫諸怔怔盯著細瓷杯看了好一會兒,才發覺茶水燙手,連連將茶杯青置在暗木桌案上。珰,清脆靈動的聲響。
和著細密的雨絲飄飛檐樓閣聲,巫諸閉目細聽。雨聲細綿淳厚,杯落聲破碎清婉,再細聽還能聽見船家搖櫓,漣漪輕泛。
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他是曾經的百越之君,神族后裔。上可感天命神啟,下可聽六路之音。至于此時為何百越為郡,他居于漢人的宮殿之中,這一切要從五年前說起。
可是巫諸此時不想回憶。他學著漢人剪燭,把室內的火光撥得明亮一些。
奈何他手法不熟,握剪子的手輕微一抖,就把剪去了一角燭蠟,溫熱的燭油沿著燭角缺口流了下來,頗似哀傷之人的淚流。
燭火在冰冷的夜色中曳動,代價就是燭芯一寸寸地被火焰燃燒殆盡。融融的燭火于孤夜之中,時刻面臨著被冷雨澆滅的風險,一窗殘燈,如何叫他守到天明。
“父君。”一個軟糯的聲音從稠雨的夜中傳來,巫諸循聲望去,是他的小巫雅。
巫雅披著一匹自百越帶來的布毯,上面是花織菱紋,和象征王族的青羅鳥紋。小小的她裹在布毯里,讓巫諸看了又是一陣心疼。
他的小巫雅已經三個月沒見到她的母親了,明明來此地之前黏著母親、片刻都不愿離開的人兒。
巫諸輕喚著巫雅,把團子一樣的小巫雅抱在懷里。巫雅趴在他的胸口,仰著小臉看向他,又小又叫人憐愛。
小巫雅的眼眸像極了她的母親,里面裝著如水的燦爛星光。只是她的母親的眼底更蒙上一層黑霧,而巫雅的眸里澄澈無比。
“我們何時才能見到阿姆?阿雅好想阿姆啊。”巫雅把頭埋進巫諸的胸膛,軟乎乎的小臉蹭了蹭巫諸,巫諸看她的目光有些于心不忍。
巫雅接著說道:“之前不是說來到漢宮就可以天天見到阿姆了么?為何三日了,阿雅還是見不到阿姆?”
巫雅的聲音軟綿綿的,三四歲的孩童,聲音還稚氣的很。從前他覺得他的小巫雅的聲音就是山澗清溪,現在他覺得巫雅的聲音就像困在籠子里的百靈,清靈哀婉。
巫諸沒有辦法回答巫雅,他也不知道他們何時才能見到漢朝大名鼎鼎的女相,羅香。羅香五年前奉命出使百越,一去就是五年。
五年的光陰里,女相誕下百越王儲,英明神武的百越之君把百越拱手相讓與漢朝,自己遷居漢宮,處處都是眼線盯著。
這場看似荒唐的交易背后,是紛繞難解的情絲。百越人信神明,信緣分,信天意。巫諸覺得,羅香就是他此生的緣,這一切都是神明的旨意。
“阿雅,夜深了,睡罷。”巫諸哄著巫雅,同時撩撥開巫雅額間的碎發,看見了巫雅白圓的臉蛋,越看心里越喜歡。
他在巫雅光潔的額間親吻,道:“明日,我們就去見阿姆,好不好?”
巫雅倦意襲來,眼神迷離,臉上起了緋色。她趴在巫諸的心口,覺得阿姆不在身邊時,父君身上才是最溫暖的地方。
她迷糊的答:“好~”巫雅朝掌心哈了一口氣,可愛的模樣讓巫諸想逗逗她。
“阿雅,自己回房間睡罷。”巫諸含笑問道,溫聲細語。
巫雅馬上警惕起來,緊緊地靠在巫諸心口,閉著眼睛答道:“不要不要,這里最暖了。阿雅要在這里休息。”
巫諸笑而不語,眼眸中靜臥暖水。
寒食后,酒醒卻咨嗟。
巫諸把巫雅往懷里摟近了幾分,側目看向漆黑的雨夜。雨聲入耳,近一點是滴滴答答,遠一點是淅淅瀝瀝,似無窮無盡。
百越的子民,是否受到神明的恩惠,與千里之外的他同享這一片霖雨?
休對故人思故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