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疏桐已然在洛陽住了十余年,夫妻和睦,兒女雙全。
她本不愿再去想到任何關于蕭懷逸的任何東西,只是時隔多年,帶孩子回清河祭祖的時候,她還是想去北山觀后那處桃園看一看。
崔景昶無奈,又怕她觸景生情,又怕她不去心里放不下,還是陪著她踏上了北上之行程。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再臨舊地,姜疏桐不再痛徹心扉,反而有一種再遇故景之重逢淡然。
進入屋子之后,姜疏桐看著落了厚厚一層灰的家具,心里也不禁起了荒涼之感。
繞進臥室,姜疏桐眼眸回轉,看到了塌上枕下,似有一封黃色紙箋,她走了過去,輕輕推開方枕……
吾妻親啟。
四個大字,惹得她忍不住濕潤了眼眶。
吾妻……吾妻……
崔景昶隨著姜疏桐腳步進來,便看到這副場面。
姜疏桐不敢拿那封信,佇立在原地,淚水滑落,在灰塵密布的地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
她怎么沒看到呢……
這封信,她錯過了十余年,若是她一直不來,是否會一直錯過下去?
姜疏桐做好了心理準備,小心翼翼打開了信。
昭陽:
抱歉,此話當面難言。
我一生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唯獨遇到你,如星滿銀河,如雨落干涸。
我亦未曾料想之今日,我心甘情愿背負上你的枷鎖,一次又一次舍棄多日的籌備與決策。便是如今我家國之式微,我也狠不下心拿你作籌碼,是以逼迫你的父兄。
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惹得你芳心錯付,你的父兄恨極了我,你呢,是否也曾恨過我?
此番我寫下這封訣別書,已然做好了一去不復返的決心,圍破長安之舉,我自知螳臂當車,是以不自量力。
可我需要救昔日視我為己出的母親,和敬我愛我的胞弟,他們大抵是我這凄楚的一生,為數不多能推心置腹之人,還望日后若是你尋到他們,替我照拂一二,作為答復,信后有我殘留的所有勢力信息,全憑卿定奪。
如若嫌棄我籌碼給的太少,還是不愿,那便你自可為之做主,不必糾結。
行筆至此,我想說的還有太多太多,相思本是無憑語,文字如何能寫全我之心意,思來想去,大抵還是放不下你,舍不得你,忘不了你。
此番內心之折磨,實在錐心刺骨,我不愿你痛苦如斯,只愿以這封信約定與你下輩子的喜結連理,愿吾妻讀完這封信,可以淡忘往事,與崔家郎君相思脈脈,白頭永攜,衍嗣綿延。
畢竟,來世我定與你生得其所,不再各持一方,自也不會再有崔郎君的一席之地,且教他珍惜眼前,莫去惦記你我之來生。
此處桃花年年盛開,是我親手搬運、親手所種,望卿卿昭陽銘記,來世于桃林深處,來尋我蹤影。
序知絕筆。
讀完信后,姜疏桐久久拿著信瞧著“序知絕筆”四個字。
來世嗎?
姜疏桐內心迷迷糊糊有著很篤定的預感——在現實世界中,蕭懷逸會在桃花深處,靜靜等著她。
好吧,來世,我去尋你,你可不能失約。
……
崔景昶看著蕭懷逸的信,忍不住笑了笑,攬住姜疏桐:“夫人,你可不能為著下輩子與他的桃花債,而忽視了當下的夫君。”
姜疏桐忍不住破涕為笑,伸手環抱住崔景昶,在他懷里好生哭了一會,緩過來之后,才覺得自己心里輕松不少。
“哭夠了?”崔景昶看著自己衣裳濕潤的模樣忍不住調侃,“夫人再哭一會兒,我就要被淚水趟走了。”
姜疏桐被他打趣地笑了出來:“夫君如今愈發風趣了。”
崔景昶笑著捧住姜疏桐的臉,輕輕啄了一下她的唇,嘴里不禁嘟囔:“我不管,這一生,你的人和心都只能是我的,否則來世,我也要與他爭上一爭。”
姜疏桐眼里繾綣溫柔,將蕭懷逸的絕筆信折好,塞在崔景昶的衣襟中,隨后雙手攬住他的脖子,笑著看著他:“好,人和心,都給你。”
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他崔景昶這輩子,行至而立之年,總算圓滿了。
……
原禮部尚書調任戶部,尚書之位空缺,姜疏桐借此機會寫信寧帝,要回長安居住。
寧帝欣喜,便將這禮部尚書的位置留給了崔景昶。
朝中御史又因這事喋喋不休,被姜景行一力壓下。
姜疏桐雷厲風行,重啟自己監察百官之權,一應反對崔景昶任職者,其過錯之處皆刊登殿前——或訪問青樓,或收斂不義之財,或家宅不寧……惹得他們自顧不暇,無力管束其他。
昭陽公主風風光光回了長安。
她還沒安頓好,姜景行便趕忙將手中事務一分為二,將其中一份送到了公主府。
“好妹妹,父皇偷懶,哥哥實在忙不過來,你幫幫哥哥。”
“女子不可干政,”姜疏桐搖著團扇笑瞇瞇道,“昭陽只有監察之權,不可干政。”
“你幫不幫?”姜景行無奈笑著質問。
“有條件。”姜疏桐一本正經。
姜疏桐可謂是無利不起早。
“你說。”姜景行保持著微笑。
“我要冀州府為我的封地,日后養老。”
北山觀后的桃花源,就在冀州。
“這有什么問題!”姜景行一口應下。
姜疏桐有些猶豫地提醒他:“哥哥,那是二哥的封地。”
姜景行恍然大悟,氣不打一處來:“好啊你,你想保持與你二哥之間的親密友誼,就讓孤去做這個惡人是吧!”
姜疏桐開懷大笑:“怎么了嘛,一塊封地而已,你方才答復得這般爽快!”
“你這丫頭,老大不小了,還這般孩子氣不知道大小,渺渺都比你懂事。”
“舅舅喊我?”崔知渺竄了出來。
“舅舅說帶你去街上買好吃的。”姜疏桐笑道。
“是嗎?”崔知渺眼前一亮,“舅舅,我想吃醉仙樓的乳鴨。”
姜疏桐附和道:“哥哥,我也想吃。”
姜景行無奈看著一個老小孩,一個小小孩,忍不住氣笑了。
罷了,如了她們的愿吧。
這日子,還是打打鬧鬧的,才過得舒心自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