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手媽媽第一年:不完美,又何妨
- 蔣瞰
- 3119字
- 2022-07-01 10:22:21
01 肚子里的陪伴

如意是個普陀山寶寶。
背山,面海,紅塵,佛燈,僧尼,俗人,光鮮,清寂,沒有一個地方能像普陀山,同時容得下這些截然相反的意境。
我在普陀山生活了近一年。
在這之前,我一個人過著“大齡單身女青年”的生活,直到臨近35歲的那年春節,我想去普陀山最后一搏—聽上去很壯烈,其實是想借菩薩之力,給自己最后一線希望。結果,到那兒的第一天我就和入住酒店的總經理互生好感,三個月后我們就舉行了婚禮。
杭州到普陀山車程約四小時,最后一段是輪渡,算不上便利,加上普陀山住宿條件有限,直到婚后一年,我才處理好杭州的工作,上島休養、寫作、陪伴老公,也是在這段無憂無慮的時光,我突然懷孕了。
我覺得這大概是菩薩的意思,于是給肚子里的孩子起名“如意”。
沒有商場,少有尾氣,一過晚飯時間,整個島就靜了下來,只有滿天星斗。島上的日子,我“帶著”從胚胎到胎兒日漸長大的如意,拜訪僧人,和比丘尼喝茶,聞大海的味道,在古樹下大口呼吸。夏日,我在老陳的宿舍里酣暢淋漓地睡午覺,這段時間肚子明顯大了,說是睡覺最養人;秋夜,我和老陳一起從他工作的酒店走回宿舍,一面是山,一面是海,不知道如意會不會天生帶有佛性。
和未曾見面的如意在一起的生活晝夜分明,閱讀、寫作、交談、散步、飲茶,天天做飯,少喝咖啡,再不飲酒,偶爾會懷念酒后大腦放松的感覺。
普陀山醫療條件不如人意,每個月出島產檢。因為狀況良好,沒有孕吐,除了平日里留個心眼兒,提防摔跤,避免勞累,生活并沒有發生實質性的變化。頭三個月一過,我便“帶著”如意四處溜達。
懷孕4個月
普陀山無疑是如意天然的游樂場,她剛在肚子里四個月的時候,我和老陳斗膽爬了一通佛頂山拜會智宗法師。
要在往常,爬上290米的佛頂山用不了半小時,而如今,九月天熱,肚子里還有個小生命,我們預留了一小時。
“慢慢爬,總能爬上去的。”老陳說。
爬山就是這么個理兒,一開始都累,連腳步都邁不出去,到中段后就習慣了,像是“二十一天改變一個習慣”理論。我心里有數。
上下山一個來回,全身濕透,卻又周身舒爽,給了我“帶球浪蕩”的信心。一個月后,我們去了一趟“必吐”的東極島。
懷孕5個月
彼時,我應邀出席寧波柏悅酒店一年一度的美食美酒之旅,頭一天在酒店晚宴,次日出發去被稱為“必吐”的東極島,參觀大黃魚養殖基地。
所有人都在問“你行嗎”。
我望望老陳,他就像一個月前肯定我能爬佛頂山一樣,說“你沒問題的”。
酒店為我們購買了樓層最高的艙位,視野好,價格高,卻沒想到空間狹窄。剛登船,就有同行者頭暈。我趕緊閉目養神,睜開眼睛時欣喜地發現,還有二十分鐘就要靠岸了(航程約兩小時)。這時,同行者開始感到強烈的不適,先是嘔吐,又說是胸悶,驚動了管理人員。然后,我也開始吐了。吐一回還不夠,又來一回。直至來到中間艙稍作休息,接著船也靠岸了。
要在往常,暈船根本構不成什么心理壓力,畢竟,吐出來就舒服了。但現在要考慮的是,肚子里還有個小生命啊。都說孕婦是最脆弱的,她的心里有無數個“萬一”。我也是,整個腦子里想的都是“孩子會不會被吐出來”,然后又自我安慰,人家孕吐的,都要吐上兩三個月呢,我吐這一回算什么呀。
我躺在床上,本來不大動的小生命不停地竄來竄去,我第一次有了母子連心的感覺,她似乎也在心疼我,或者說,安慰我:“我很好哪,你不用擔心。”
懷孕6個月
六個月的時候,考慮到產檢逐漸頻繁,我輾轉在不同城市,自己家、父母家、婆婆家,其間還跑了一趟溫州,因為好朋友在溫州威斯汀酒店履新總經理。
去溫州是好多年前的事,即使現在有了高鐵,溫州依然是個遙遠的地方,車程將近三小時。看望好友之余,登船去了一趟江心嶼—大的叫“島”,小的叫“嶼”。
人還在甌江上游移的時候,就能看到矗立東西兩峰之巔的雙塔,這是溫州的標志,自建成伊始至清光緒年間,它們作為“燈塔”引導過往船只。而燈塔,一直賦予海上人希望。
生活的束縛是一種常態,時刻向我們發起攻擊—我成了那個被萬般叮囑要小心的孕婦,盡管我步履輕快,毫無孕相。正因生活的逼仄構造,我們才對燈塔投注了遼遠的懷想,那束孤獨的光可以洞穿此刻的迷茫。
回到杭州后,我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富春江邊。
因為《富春山居圖》,富春江籠罩著一層超然物外的仙氣。峰巒坡石,云樹蒼蒼,疏密有致,景隨人遷,人隨景移,這里一直是中國文人心中理想的隱居之地。經過了這一場御風而行,抵達酒店“方外”。“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連酒店名字也帶著一份詩意。
我住的房間叫花青,“花青”指的就是門口的楓樹。方外的禮士解釋,因為楓葉里含有“花青素”,它和葉綠素正好相反。隨著天氣轉涼,楓葉中花青素的含量逐漸增多,從而使樹葉變成紅色。
高貴的人才分得清季節啊。
彼時我正在學日語。說好聽點是胎教,說功利點是幻想能給孩子一個日語環境,盡管我不能把自己未完成的夢想強加于她。
對于日本人,季節感是評判一個人出身和氣質高貴與否的試紙。因為,只有良好的教育、安穩的環境,才能培育出足夠敏銳的對季節的感受和表達。在不少日本古典文學作品里,主人翁的那種優越感,不只建立在作者的出身,還來自他們對于季節感的敏銳度。
不知道這趟旅行算不算胎教。


懷孕7個月
十二月初,懷孕七個月的時候,由于工作需要和不安分的心,我乘坐高鐵前往九華山和南京,前后一周的時間里,每天步行兩萬步。
九華山和普陀山都位列四大佛教名山,前者是地藏道場,后者是觀音道場。如果說,觀音信仰能減輕現世苦感,彌勒、阿彌陀信仰能維持對來生的憧憬,地藏則管得寬泛得多—既管生前,也庇護死后,被廣泛供奉,就算在民間庵堂里,也可以看到他和城隍、土地信仰交融在一起。
普陀山的佛頂山尚且能靠老陳一句“你可以的”順利登頂,九華山就不是“走走就能走到”的了。九華山景區分散,索道線也多,分別通往天臺、花臺和百歲宮。比如天臺峰,海拔1306米,光是坐索道上山單程就需要十二分鐘。下了索道還得再靠雙腿往上爬,腿腳好的,一個來回也需要半個多小時。我挺著個大肚子,要是沒索道,就不太有信心了。
索道和步行并行,肉身寶殿的八十一級陡峭臺階我硬是慢慢踱了上去。在肉身寶殿,因為發了一條朋友圈,我收到一位久未聯系的朋友的信息,她說,懷孕六個月的時候孩子沒了。
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回道“正好在肉身寶殿,我為你祈拜一下吧”。其實,我也怕,尤其是離開城市來到山里,遠離醫院的時候,“頭三個月過去就安全了”不是真的,沒人敢為生孩子這件事打包票。下山回到酒店到吃晚飯之間還有一段時間,我被強行要求躺下休息。只覺胎動無比頻繁,大概是離開熟悉的環境后的興奮,這會是一個喜歡新鮮事物的孩子吧,我想。

“帶著”如意游山玩水差不多就到此結束了,十二月中旬,進入孕晚期。遠的、窮的地方不敢再去,一切以“晚上能否順利叫到出租車”為標準。每天的活動就是散步,偶爾爬山,以及基礎運動,比如那些有助于順產的動作。
我后來看到粲然寫過一個關于肚子鼓鼓的浪花的故事,雖然寫的是分離,但浪花特別像那時候的我—對每一朵浪花來說,環游世界都是它們至高的人生理想。可是,鼓起肚子的浪花卻走得很慢,每翻過一塊巖石、輾轉一個岬角、穿越一片海峽,都得小心提防、畏首畏尾、啰里啰唆,一點都不像無邊大海里自由奔騰的浪。
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承擔每一步旅程,雖然瀟灑,總也會心有不安。如今這個時候,我不能再出去浪了,就想著快點見到這個小玩意兒,你來到世界上,我們才可以一起繼續玩耍啊。
有天夜里,好友馬瑤發了個高木直子《新手媽媽的頭兩年》的圖書鏈接來,評論里很多人都提到“想到高木突然結束了那么多年的單身生活,總感覺非常不可思議”。我突然想,是不是很多人也沒法接受有了娃的我呢?所有人都在說“最后一個單身文藝青年的榜樣倒了”。
“一個人”系列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告一段落,但兩個人、三個人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