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姻這事,如若姜家不肯,定然也沒這么容易成的,明知是深淵,為何家人還要把她推進來?
元容手指轉繞著胸前的秀發,半晌才松,跪在地下,“既然妾以嫁于陛下,自要母儀天下,何況姜氏是馬背上起家,有如今的殊榮也是圣祖皇帝賜的,妾雖是女子,此事事也萬萬不敢做得。”
“嗯。”趙衷俯身抬了她的手臂示意讓她起來,白皙的手指放在她墨紫長裳上顯得格外的扎眼,看的元容心里一瞬冰涼。
然后,兩人繼續飲茶,偶爾趙衷會和她聊上幾句,她也撿著小時候的樂事與他說道一番,無關痛癢,就像剛剛那事壓根不存在一樣。
直到她回朝鳳殿的時候,趙衷才讓順喜把自己的狐裘披風遞上來,輕輕為她系上,手指轉動著似不經意地道,“外面天寒,皇后莫要說太多話兒,口開多了容易著寒氣?!?
言罷還順了下她的發絲,笑容柔和卻不怎么溫暖。
元容快速的抬頭看他一眼,又垂下眼角道,“謝陛下憐惜?!?
然后扶著樂衣離開,狐裘下的手微抖,背后仿佛感覺到趙衷的目光一直在盯著她,元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直到踏上鳳輦的瞬間,她的心才真正地放下。
一天下來,心有余悸,雖然趙衷是個病弱之人,可畢竟是上位者,對上他,元容還是莫名產生了些懼意。
至于她究竟在懼怕他什么,元容自個也不明白。
之后的幾天,一向安靜的宮苑內似乎有了些變化,這種變化就連一向深居簡出的元容隱約察覺到了些許。各個宮殿都換進來了一批新的宮人,包括她的朝鳳殿,也新換來了兩名女子。一個喚作碧溪,一個喚作秋歸,倆人生的算是標致,元容暗暗觀察過她們,似與一般宮人無二,覺得沒什么不妥,便不再理會,剩下的皆交由樂衣安排。
不過她不去找麻煩,麻煩卻要來找她。
“今個,這流云殿是怎么了?”太陽灑下的光暖照的人暖融融的,元容本想讓宮人們陪著走走,可這才過了苑南,就聽到流云殿里凄厲的哭喊聲,不由得皺了眉頭。
聽她一問,宮人們驚慌的顧盼了下,紛紛低著頭不敢出聲。她就這么立著,她們不回,她便也不動。
一群人就這么停在流云殿附近,隨著時間的流逝,宮人們也越來越不安,又過了不久,碧溪似憋不住了,才怯生生的回話,“稟娘娘,流云殿的云美人有些不妥?!?
“不妥?”元容有些莫名,疑問剛出,身邊的宮人瞬間就跪了一地,臉色蒼白,樂衣俯著身子跪在前面,“娘娘開恩,這人多眼雜,奴才私議主子按規矩那是要掉腦袋的?!?
元容未開口,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嬉笑。
“呦,這是怎么了?!币袅T,身后便徐徐而來一美人,一身如意云紋錦緞衫外系著白色短披,長樂髻上插了根朝陽五鳳掛珠釵,她走到元容面前微微一側道了個宮禮,“皇后娘娘萬福,思婉給姐姐問安了。”
蘇思婉這聲喚的元容眉尖一跳,快速打量了下,便猜到這定是蘇夫人。
樂衣跟她講過,蘇夫人入宮甚早,年歲也大她一些。元容入宮那天倒是見過各宮妃嬪,只不過走馬觀花沒入心罷了,后來宮內沒有跪早,元容便也漸漸模糊了她們的樣子。
元容不露聲色地打量著蘇夫人,朱唇含笑,看起來心情像是極好。但她從不與其他殿里的主子交好,如今蘇夫人這般親昵,反倒讓自己有些不自在。
片刻,元容笑道,“夫人哪的話,只是聽聞云美人那有些聲響,本宮心里好奇,隨口一問,誰曉得就把這幫奴才嚇成了這個樣子。”言罷還故意目露不解,心里卻默默嘆口氣,樂衣行事謹慎,口風甚嚴,剩下的不是別人的心腹就是他人的眼線,看樣子,她是甭想從這幫人精身上問出什么了。
“呵呵?!碧K夫人用袖子掩了下嘴角,眉眼間更是笑意盈盈,對身后人道,“今個我要和皇后娘娘賞賞梅,聊些私房,你們都把耳朵給我關嚴實了?!?
說著便不露聲色的拉元容同行,一群宮人雖然還在身后,但都自覺的離她們有些距離。蘇夫人手指拂過花瓣,東拉西扯地聊了些皇帝的喜好和自個殿里的趣事。
流云殿之事蘇思婉不說,元容便也不問。
直到走到花苑深處,蘇夫人才停下,拉她坐在亭中,雖說是賞花,但是寒風蕭瑟的冬季除了梅樹,所到之處,都是一片枯枝殘葉。
“娘娘許不曉得那宮中的污穢事。”蘇思婉停頓了一下,風吹過樹葉,傳來摩擦聲,“娘娘可知道流云殿那位素有‘人間真絕色’之稱的云美人?她十三歲入宮,這么些年來,陛下算是待她極好,可羨煞了我們這些個旁人?!?
臉上稍許帶了些不屑,蘇夫人笑著再度開口,“只可惜。”蘇思婉悄悄附在元容的耳邊,聲音中帶著難以察覺的笑意,“她稱病與流云殿的衛尉私通,剛巧被去探病的陛下和梁南王碰了個正著,實幽閉之刑的時候,東西打下來,里面的胎兒都成型了?!?
袖內的指尖摩挲著指腹,元容側身與蘇思婉拉開距離,看著眉尖點笑的蘇夫人道,“陛下對云美人確實有情義,這等罪過恐怕賜死都不為過?!?
“可是她那殿里的奴才就沒這么好的命了。侍衛、內官、散役、宮女整整四十八條人命,統統被杖斃,這宮啊,倒還真是跟沒住過人兒似的?!碧K夫人起身折了一朵梅,輕捻的花瓣,染了一手的花汁,“紅消香斷無人憐。”
北風肆意的吹動,樹上的梅花稀稀落落的落下,進宮一月有余,元容覺得似乎才是這宮門之內真實的風景。
蘇夫人望著沾染了汁液的手,嘴角揚起一個微笑的弧度,“云美人妄想貍貓換太子,為陛下生下長子,卻偏偏被撞了個正著。看,這深宮之內,事情就是這么碰巧?!毖粤T還不忘了看著她,笑的眉宇間神采飛揚,眼神卻直生生地望進元容了眼里。
元容又與蘇思婉走了段路,蘇思婉便直言乏了,才與元容告退。
目送蘇思婉離開,元容一直微挑的嘴角緊緊抿成了一條線,喚樂衣回宮,片刻也不愿意在這多待,仿佛這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晚上,元容坐在床榻上,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點點的燈光透過窗縫透進殿內。樂衣見她坐了甚久,便想要招呼秋歸點燈。
“不用掌燈,你們都退下吧?!边@是元容回來后說的第一句話,她心里亂得很,“本宮一個人靜靜?!?
手指碰到茶杯,觸手的冰涼訴說著時間的流逝,她輕抿了一口,清涼伴著苦澀直達心底。
蘇夫人說趙衷對茶甚為講究,可奇怪的是,他至愛的卻是一款不打眼的青山綠水。未到朝鳳殿,元容便差秋歸去泡了一壺,想要探究一下這茶為何會入了趙衷的眼。看著湯色逐漸轉向碧綠,透露著茶葉的香氣,這是她第一次喝這茶,上口極苦。
黑暗中,她摸索著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細品,苦味刺激著味蕾,直到最后才有些許回甘,淡到幾乎無法察覺。
腦海中思考的事情逐漸清晰,卻又更加的復雜。
這云美人家世并不顯耀,否則憑借皇上對她的寵愛,怕不僅是個美人了。既然如此,為何她還要賭上自己的榮寵來私通他人,難不成趙衷的身體已經差到這種地步了?就算私通,可在宮中這些年,以云美人的聰慧又怎會被陛下親眼撞見?還這么碰巧實施幽閉之刑打掉了孩子?至于這孩子,碰上私通之罪,趙衷怕也不會相信這是皇家血脈了,妄想玷污了皇室血統這又是一罪。
云美人的哥哥是鎮守邊疆郡的都尉,卻著實是塊朽木,只是憑借這云美人深得龍寵這些年來才這么逍遙,最近又聽聞他瞞著郡太守私扣軍餉反被人參了一道。
私通之罪,褻瀆皇家血脈,兄長失職,條條下來,這云家怕是沒有翻身之日。
元容抿著嘴唇,腦內忽然一閃,執杯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茶水打翻在幾案上,順著桌沿流淌到地面上。
她怎么忘了呢,自家祖上都是驍勇善戰的將才!
當年太爺爺深諳其道,未給父親和幾位叔父鋪道,而是解了虎符交了兵權,做起了閑散的關內侯。此后她姜家雖不及原來風光,卻在六王之亂中把自己摘的干凈,不似蘇賀兩家一朝坍塌,落得個衰敗滅族的下場。
如今世道并不太平,她封后也有些時日,兄長卻還未曾加官進爵,這適逢云家一衰敗,最容易得益的,不就是她馬背上起家的姜氏一族嗎。
難怪她會這湊巧的碰到蘇夫人,怕是她知道自個在那專程尋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