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要認命嗎?”元容望著她的背影開口,“為何要把命運交到別個手中?”
張夫人腳步一停,元容才松了手指,起身繞到她面前。
“我只想活著見到父親,應(yīng)陽城破,我作為南晉的帝后怕是生不得,便是夫人想保我,顯后親派的軍將也不是那么好欺瞞的。若是想以此向蜀國邀功,一來會得罪我父親,二來萬余人馬都拿不住趙衷,想來也會平白惹蜀人猜疑。”元容說的清晰,容不得張夫人有絲毫反駁,“夫人莫要忘了,您的親人都還在南晉,為了夫君,拋下家族,便是歸了蜀,若沒了家族撐腰,夫人您又該何自處?”
元容手心里冒著點點冷汗,趙衷曾對她說過,人與蛇一樣,蛇要打七寸,講究一擊斃命,人也如此,攻心的機會只有一次。
而張夫人的七寸就在于無子,偏偏那張刺史又不是個專情的,張老夫人也少不得用無后來拿捏她,但礙于她本家氣盛,張夫人又玲瓏才把這正室之位做的安穩(wěn)。
可是,若她跟著夫君歸了蜀國,后院的平衡被打破,那張夫人未來的日子,可就真不一定。大義不行,便曉之以情,若是說到這個份上,張夫人還執(zhí)迷不悟,那元容便真沒辦法了。
“我若是夫人,什么相公、什么大業(yè),皆不如抱個妾生的兒子,坐穩(wěn)了當(dāng)家主母,守住一方小太平。”元容看著張夫人的一臉震驚,俯身告退,空留陷入沉思的張夫人在園中。
“你又去哪了。”公孫訓(xùn)快一步從后院趕回廂房,坐在廳內(nèi)叼著茶盞問她。
“關(guān)你何事,好生飲你的茶水!”元容此次和張夫人對峙,可謂是精疲力竭,沒閑工夫搭理他。
待元容進了內(nèi)室,公孫訓(xùn)的表情不復(fù)剛才的不羈,她和張夫人的對話似乎還停留在耳畔。公孫訓(xùn)發(fā)現(xiàn)張夫人不同,是因為她身邊那兩個武藝高強的丫鬟,氣息平穩(wěn),走路無聲,微微留意下便知道是高手。
今夜他跟往日一樣私下跟著姜元容,卻不料她和張夫人再談這等事情。張夫人的貼身丫鬟也看到了他,沒吱聲,想來也是張夫人默認的,他們二人就這么一東一西,一明一暗的待在院中,留意著四周有無其他人的眼線。
不得不說張夫人的手段,府中庶子庶女美人侍妾多名,愣是沒有一個出現(xiàn)在這后院,想來應(yīng)該是另一個丫鬟在把關(guān)。
也是今夜,他才承認,元容很有做說客的潛力,一字一句都踩著張夫人的痛點,這點倒和趙衷蠻像的。公孫訓(xùn)不由想到當(dāng)年趙涉對趙衷的評價:表面一副溫和像,切開皆是狠心腸!
無視了外面的公孫訓(xùn),元容心下一陣爽快,她人半躺在床榻上,卻沒有絲毫的睡意。幾年的光景,沒想到她再回應(yīng)陽,卻不是為了看那邙山的景色,彭河的風(fēng)光,那些個肆意飛揚的年歲仿佛一眨眼就過了。
元容有些恍惚。
“陛下!有報。”
該來的終于來了,趙衷看著手中的書信,半晌才對元晦道,“傳令吧,攻城。”
萬事俱備,東風(fēng)已來。
“姜小姐,不好了,開戰(zhàn)了。”半夜,侍女腳步匆忙的闖入寢室,驚得元容迅速起身,順手扯過身邊的外袍披上。
“開戰(zhàn)?怎么會開戰(zhàn)?”元容大驚,繼而讓自己平穩(wěn)下來,想了想才開口,“去把隔壁的姜安叫來。”
“奴婢去看了,姜公子不在。”侍女似乎受到了驚嚇,說話的聲音顫抖不已。
外面刀劍相交聲不斷傳入元容的耳朵,片刻,她轉(zhuǎn)身沖向內(nèi)室,內(nèi)室的窗戶被猛然推開,天空一片安寧,黑的駭人,周圍傳來侍女們輕聲的啜泣。
“哭什么!”元容赤足立在室內(nèi),發(fā)髻微亂。
攻城必定伴隨著火箭,定然會出現(xiàn)多處火光的跡象,而此刻天色黑暗,毫不見火光,比起強攻,更像是內(nèi)亂。
“你們——”元容話還未落音,一個滿身鮮血的人便滾了進來,驚的侍女呼救聲此起彼伏。
那人雖面容被鮮血染紅,但元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張鵬飛的副官,那人也看見了元容,立刻直起了身子向她撲來。
他這是打算把她做人質(zhì)!元容畢竟是一介女流,怎會跑得過一武夫。
“滾開!不然老子殺了她!她可是南晉的皇后!”副官似乎殺紅了眼,抵在元容脖子上的刀便深了一分,原本白皙的頸上被割破了一道傷口,印出點點血珠,疼的姜元容倒吸一口氣。
門口的士兵面面相覷,他們得了命令要護住這屋內(nèi)的女子,可是那人說她是南晉的皇后他們卻是不信的,皇后被燒死在了朝鳳殿,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還不放我走!”
元容被他扣在胸前動彈不得,胸口一片黏膩,想來流血過多,眼前偶爾出現(xiàn)人物重影,元容腦子里瞬間閃過許多想法,她得自救,不然怕是那人還沒走出這后院,她命就先沒了。
“這位副官。”元容忍著頸上的劇痛,“這刀再緊一點,怕是您還沒出去,我就命喪在此了。”
“閉嘴!”那人紅著眼,嘴上雖然這么說著,刀卻離她遠了甚多,似怕她真的死在這一樣。
兩方僵持不下,忽然后方傳來一溫潤的聲音,“不知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曹家小姐。”
趙衷,聽聲音,元容便知是他。
遙遙相望,隔著刀光劍影,濃重的血腥味溢滿氣息間,元容鼻子一緊,一直慌亂的心瞬間就平靜下來。
趙衷笑的一片溫和,仿佛置身于平原花海,周遭的鮮血只是那花瓣上的嫣紅,只是眼睛卻一直盯著元容,有意無意地抖了下袖口。
元容貝齒咬唇,她的衣袍是特制的,里面縫著暗層,她小心的把手蓋了進去,鋼鐵之物觸手冰冷。
“若有人右手執(zhí)劍脅迫你,你便用右手擋住他的手腕,頭部盡量往他右肘靠,左腳踩下去,然后拿出匕首反捅一刀,切記要快,再來一遍。”
元容腦海里閃過出發(fā)前趙衷讓葛諾陪她練了半月有余的動作,直到練成了本能反應(yīng)才放過她。
趙衷曾對她說過,“若你陷入困境,切記不要心軟。”
元容猛然抬頭,對上的卻趙衷似笑非笑的眼神,這個男人,總是喜歡那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戲碼。
“我管她是什么小姐,放我出城,不然我便殺了她!”身后暴戾的聲音不停地敲擊著元容的耳膜,她的腦袋一片漿糊。
匕首被元容緊緊地握在手中,抵住自個的后腰,她心中默念:只是一刀,換我片刻脫身的機會便好。
元容微微扭頭看了副官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劍距她有三指遠,執(zhí)劍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泛白,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止住顫抖。元容借他和趙衷對峙的機會,看清時機,身體迅速往右靠攏,左手的匕首快速向他腰腹部刺去。
元容動作做得利落,奈何力氣太小,用了全身力氣匕首也只刺進去了小半。
似乎感到了疼痛,副官猛地望向元容,一雙布滿血絲的雙眼在猙獰的臉上更顯得恐怖,伸手去要捉她的肩膀,這惡鬼般的神情看的元容心里一片冰涼。
可是手剛觸到元容的發(fā)絲,副官瞳孔便猛然收縮,原本漲紅的臉上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青筋凸起一副魍魎模樣,抓著脖子跌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一雙眼睛詭異的凸起,卻還一瞬不瞬地盯著元容。
元容何曾見過這種場面,當(dāng)下便軟了腿腳,還沒倒下,便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她僵硬轉(zhuǎn)頭看向懷抱的主人,手指微顫的抓住趙衷的衣襟,聲音似從喉嚨中擠出,“他……他……”
“刀刃有毒。”趙衷聲音緩緩地傳來,猶如春風(fēng)過境,可是掠過元容心上卻是一片寒冷。
“你讓我殺了他?”元容聲音里帶著不可置信,“你說過,這般是不會傷人性命的!”
看著受到巨大驚嚇元容,趙衷難得的收了笑意,他扶著她邁過尸體,對周圍的兵將道,“你們先退下,朕與曹小姐有事相談。亂黨全部帶動偏院,好生看管,若有滋事著,先斬后奏。”
“是!”聲音整齊劃一,片刻個院前便只剩下了趙衷和元容。
“我殺人了。”眼睛覆上厚厚的霧氣,元容感覺有液體在滑落,扯著趙衷衣襟的雙手越來越使力。她的發(fā)髻凌亂,赤著的腳上也被地上的碎石子刮出了道道血絲,衣袍上沾染了副官的血跡,因混合了毒素,變成了不尋常的褐色。
趙衷嘆了口氣,輕輕把元容額前的秀發(fā)別到耳后,“他死了你才能活。”
趙衷的表情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最普通不過的事情。
“我沒想過殺他。”元容畢竟是手心里嬌養(yǎng)出來的高門小姐,哪里真摸過刀劍,又因為這幾日的驚懼和方才的混亂,哭得一塌糊涂,“我只是想要脫身的機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