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凈了,偌大的院子里,云蘿孤零零站在那里,院子外面是層層把守的士兵,整齊而又沉重的腳步是這個夜晚唯一的喧鬧。云蘿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想哭眼淚卻落不下來,她努力地想讓自己站起來,可是全身的力氣被一絲一絲抽盡了。
劉氏看到云蘿這幅樣子,又難受又心疼,她連忙跑過去將一件厚厚的披風披在云蘿的肩上。云蘿一回頭看到是奶娘,淚水終于流了下來,“夜里冷,我們回屋!”奶娘聲音顫抖著說道,彎腰將云蘿扶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走?”云蘿雙手拿死死抓住奶娘的胳膊,她拼命地搖頭,哭喊著,“為了我這么個人,你留下不值得!”
“孩子,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我沒本事,救不了你,只能陪著你,要死咱娘倆死一塊兒!”劉氏說著將云蘿攬入懷中,云蘿一直隱忍的情緒霎那間爆發,抱著奶娘大哭起來。
常嬤嬤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什么竟濕了眼眶,她抹了抹眼角,低下了腦袋,生為一個女人,身在這樣一個亂世,是一種悲哀,而生為皇室的公主,更是一個女人悲哀中的大不幸!
天亮了,云蘿竟難得的在奶娘的懷中睡了一個安穩覺,沒有夢,仿佛連縹緲的幻境也給不了她。劉氏看著懷中的女孩,又想起第一次見到云蘿時的樣子,小小的人,躲在宮女的懷中哇哇大哭,她心軟了,趕忙接過她,沒想到這個小公主神奇般地不哭了,睜著一雙大眼,滴溜溜地打量著她,沖著她咧嘴一笑,就是那一瞬間,劉氏的心都化了,她沒想過她是公主,只覺得是她死去的女兒!
“老天吶!你太不公平了,你已經奪走了我兩個女兒,現在又要奪走最后一個!”劉氏想到這里,便心如刀絞,淚水止不住落下來。
北燕城內巡邏的士兵明顯比平日多了許多,各個出城的路口盤查得也更緊。白夜坐在城門口的一個小茶攤上,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城門口,凡是來往的婦人皆是盤查的重點,若是碰見抱著剛出生嬰兒的女人,更是直接攔下帶走。
白夜扔下兩枚銅板,起身回去,沒想到才一盞茶的功夫,滿大街都張貼著陳楚雨的畫像。白夜攥緊拳頭,冷冷地盯著墻角的畫像,一言不發地回了陌上樓。
最近一段時間,大玉士兵大軍壓境,北燕城中人心惶惶,陌上樓的生意很不好,空蕩蕩的,沒有一個賓客,李曼娘打算賣了酒樓,帶著姐姐到南方去。
“外面的情況怎么樣?”白夜剛回來,月夜便追問起來。
白夜看到陳楚雨還在房間,不便言明,轉身去了外面,月夜心領神會地跟了過去,“每條路口都有人盯著,孩子帶不出去!”白夜嘆了口氣。
“如果把孩子暫時留在城里,先把陳姑娘送出城,等日后在尋個機會將孩子接出來,這樣行不行?”月夜沉思了片刻說道。
“不行,不能將小雨母子分開!”白夜一口回絕了月夜的這個方案。
“阿遠!”陳楚雨推開房門,看了看他們二人說道:“我還是回去吧!我這一走云兒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只要把楚楠帶走,我什么都不求了!”
“你胡說什么呢!你回去能幫得了她嗎,只會添亂,不過多一個陪葬的!”月夜的話有些刺耳,陳楚雨聽完立馬低下了腦袋,淚珠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白夜不滿地沖著月夜吼道。
“切!”月夜嘴角一歪,沖白夜翻了一個大白眼,轉身頭也不回的下樓了。
“月姑娘!”陳楚雨有些著急,想要去攔她。
“別理她,她就那個臭脾氣!”白夜拽住陳楚雨。
陳楚雨卻不聽這些,反而說道:“人家一個姑娘,你怎么能這樣說她!”
白夜以為自己聽錯,當即愣在哪里,沒想到這話被月夜聽了去,正在下樓的她“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這時,魏周正在上樓,準備找白夜商討對策,迎面撞上月夜,兩人四目相對,甚是尷尬,月夜清了清嗓子,對著李曼娘吆喝道:“老板娘把你們這里最好的酒拿出來!”魏周立馬側身給她讓路。
“這里說話不方便,我們還是進屋吧!”魏周看著白夜說道,白夜點了點頭,瞥了一眼樓下,月夜已經自斟自酌地喝了起來。關了房門,魏周繼續說道,“我和李姑娘想到了一個辦法,今天李姑娘準備將一批酒賣到城外,我們可以把孩子藏到酒壇里,我看過了,那個酒壇可以放下一個孩子。先把孩子送出城,陳姑娘便好脫身了!”三人正在商討著,忽然聽到樓下傳來幾個官兵的聲音,“老板娘,你這生意還做不做了,大白天的關著門!”
李曼娘立馬笑著從后廚走出來,迎上去,笑著說道:“難得幾位軍爺光臨,這世道艱難,我正準備關了這酒樓,帶著家人回鄉下種地去!難得軍爺肯最后照顧小店生意!這頓飯只當曼娘和大人們辭行了!”李曼娘一張巧嘴將幾位官兵哄得心花怒放。
“這怎么好意思!”為首的士兵雖然嘴上客氣著,卻心安理得地坐了下來,剛落座一眼撇到月夜獨自喝著悶酒,幾人四下打量一番,相互交換著眼神,不懷好意地看向月夜。
月夜眼角余光早就瞥見他們,只不過懶得搭理他們,沒想到一個官兵嬉皮笑臉地走過來,笑嘻嘻說道:“小娘子獨自一人喝酒多沒意思啊,不如陪哥幾個喝幾杯!”
月夜是在煙花柳巷中長大,從小目睹這些,自是習以為常,只見她柳腰一轉,似無骨之蛇,一手提著酒壺,一手已經攀附在那人身上,伏在他的耳畔,香唇輕啟,微微吐出兩個字“好啊!”,眼波婉轉,媚眼如絲,未等他反應,月夜一串泠泠笑聲,裙擺輕舞,轉身安然坐了下來,俏皮地說道:“幾位盛情相邀,小娘子自是不客氣,還請幾位可不要欺負了人家!”說著一手托著下巴,一手便給為首的士兵倒了一杯酒。
“那是自然!”眾人看到月夜這樣隨意,個個興奮起來,嚷嚷著讓老板娘趕快上酒菜。
這些人那里是月夜的對手,酒杯才轉了兩圈,一個個喝得東倒西歪,不省人事。月夜拍了拍衣衫,鄙夷地笑了一下,起身上了樓。剛進入房間,就看到白夜臭著一張臉,眼神冰冷地盯著她,月夜斜了他一眼,從懷里掏出一塊出城的令牌狠狠地砸向白夜。
“月姑娘怎么會有出城的令牌!”魏周一臉的驚喜。
“從他們身上拿的。”月夜說著打開窗戶,看著樓下睡得昏天黑地的士兵淡淡地說道,“這些藥夠他們睡一天了,我們必須趁這些人發現之前離開城里!”
“月姑娘……”陳楚雨心中萬分感激,卻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什么也別說了,孩子能送出去,她這么大一個活人是藏不住的,就算易容,沒有姓何的本事,被發現是遲早的事。”月夜看了看陳楚雨。
就在這時,李曼娘敲了敲房門,魏周給她開了門,“樓下的那幾個人已經綁好藏在了冰室,馬車也已經準備好,待會兒,我姐夫和魏大哥去送酒,你們三個便坐馬車跟在后面!”
“那你們呢!”魏周有些擔心,萬一那些人中途醒來可是一件大麻煩事。
“嗐,我們有什么可擔心的,我早就把這酒樓賣了,今天正好帶著姐姐到南方去。”李曼娘故作輕松的說道。
眾人聽罷,分頭行動起來,魏周裝扮成店中的伙計,藏好孩子后,套著馬車朝城門出發,白夜駕著另一輛馬車跟在后面,陳楚雨躲在箱子里。
滾滾車輪聲,敲開陳楚雨十多年的記憶,那時候她也是這樣躲在馬車中,僥幸逃離陳國的都城,跟著義父一路向北,顛沛流離,擔驚受怕,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穩的日子,如今又要帶著孩子四處飄零,陳楚雨想到這里,滿腹心酸,可憐孩子小小年紀就要和她過這樣的生活。
到了城門口,魏周緊張起來,眼睛不停地掃視著車上的酒壇,他走在后面,最下面的一個壇子是空的,孩子就在里面,雖然有侍月的香囊,可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若是孩子在這個時候大哭起來,他和白夜只能硬闖了。
“干什么的?”守城的士兵攔下他們的馬車,掀開蓋在上面的草席。
“各位大人,小人是到鄉下送酒的!”宋章立馬走上前,陪著笑臉說道。
“送酒的?”士兵仔仔細細看了一圈,措不及防的抽出手中的長劍,對著一個酒壇就刺了過去,眾人一驚,魏周和白夜眼中的殺意驟起,若是他敢刺向裝有孩子的壇子,恐怕他還沒出手,魏周便了解了他的性命。酒壇碎了一地,酒香四溢。“這酒不錯!”士兵摸著下巴,目光貪婪地盯著撒了一地的美酒。
宋章見狀,急忙抱下一壇送到他面前,笑著說道:“大人不嫌棄,還請收下這壇酒。”
士兵一聽,頓時心里樂開了花,大手一揮便讓人放行。眾人松了口,白夜看著魏周將孩子帶出城,趕著馬車上前。搜查的的士兵照例上前,白夜將一塊出城的令牌拿出來,那士兵看了看,沒有再搜查馬車,正當白夜慶幸如此輕松時,那士兵卻將他攔下,語氣頗為傲慢地說道:“人可以出城,不過馬車不能!”
白夜與月夜聽到此話,眼睛冷冷地看向搜查的士兵,士兵沒有發現他們的異常,繼續說道:“你們有出城的令牌,可以不搜身出城,但是馬車轎子一縷不許出城,您要是騎著馬,我自然也就放行,可是能藏人的馬車轎子不行!”
兩人聽了這話,不安起來,車馬里的確帶著一個箱子,只要打開箱子,陳楚雨必暴露無疑。這群人還不算太笨,能想到陳楚雨母子會通過馬車出城,只不過沒想過孩子與母親是分開出城的,所以輕易放行了宋章的馬車。
就在陳楚雨的行蹤要被暴露的時刻,忽然一個頭發胡子雪白的老頭竄出來,身形靈巧地跑上前,二話不說打開了宋章贈送的酒壇,直接伸手掬了一捧,喝了一口,連聲稱道:“好酒!好酒!可惜了這么好的酒要給畜生喝!”
“老頭你罵誰呢!”搜查的士兵拿出鞭子指著白胡子老頭叫嚷著。
“誰接話罵誰!”白胡子老頭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笑嘻嘻地說道。
“老東西,敢罵你爺爺,今天我就讓你嘗嘗爺爺鞭子的厲害!”搜查的士兵氣得渾身哆嗦,二話不說,劈手就是一鞭子抽過去。
白胡子老頭也不怯,只見他腳尖輕輕一點,地上的酒壇便飛入他的懷中,他雙手微微發力,輕輕向前一推,酒壇正好撞上飛來的鞭子,壇子應聲而裂,酒水淌了一地,老頭卻樂了起來,跳著拍手說道:“這下畜生沒酒喝了!”
“都是死人嗎!還不快將這個老東西拿下!”搜查的士兵徹底被激怒,連忙喊著周圍的弟兄上前幫忙。
白胡子老頭就像貓逗老鼠,東跑一下,西跑一下,看到他們追不上了,回頭停下腳步沖著他們做鬼臉,滑稽極了。城門口被他這么一攪合,瞬間亂了起來,白夜趁機駕著馬車趕緊出城。
白胡子老頭跑了一會兒,忽然停下腳步,對著身后的追兵說道:“我不跑了!我不跑了!你們把我綁起來吧!”說著竟主動舉起雙手,乖乖讓他們綁。剛才被戲弄的士兵氣不過,上來就要打他,可是一拳拳下去,那老頭雖站著不動,卻次次靈活躲過去,氣得他把手里的鞭子狠狠扔到地上。
白胡子老頭被他們綁著,走了一會兒,又停住腳步,歪著頭嬉笑著說道:“我忽然想起來我有一泡屎還沒拉,我要去拉屎了,再見!”說著在眾目睽睽之下,輕松掙脫了束縛,不僅如此,他臨走的時候,順帶將眾人的錢包都順走了,氣得眾人開始在城中發瘋般得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