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教室的福爾馬林氣味在梅雨季發酵成某種具象化的惆悵。白瑜望著浸泡在玻璃器皿中的胎兒標本，那些蜷縮的軀體讓她想起被樹脂包裹的遠古昆蟲。徐貢最后一次化療時，曾指著CT影像上的光斑說：“你看，我的身體里正在形成琥珀。“

此刻她站在生物實驗室窗前，看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毛細血管的紋路。手機震動起來，是徐貢三天前發的簡訊：“今天護士給我別上'危重患者'的紅腕帶，像不像你小時候編的幸運繩？“配圖里消瘦的手腕懸在消毒藍床單上，那抹刺眼的紅讓她想起祠堂禁閉夜收到的巧克力包裝紙。

“所有記憶都在發生量子糾纏。“徐貢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白瑜猛然回頭，只看見實驗臺上并排的顯微鏡閃著冷光。上周的解剖課，他們在兔腦切片中發現奇異的晶體結構，教授說那是記憶物質鈣化的痕跡。當時徐貢湊近她耳邊低語：“或許我們死后，所有未說出口的話都會凝結成這樣的星云。“

高考前夜的月光呈現出詭異的鈷藍色。白瑜蜷縮在補習班的儲物柜里，手機屏幕幽光映出徐貢發來的最后訊息：“不要打開那本筆記的夾層。“此刻她膝頭攤著染血的筆記本，扉頁夾著張CT膠片——肺部陰影組成克萊因瓶的拓撲結構，永無止境地循環著光明與黑暗的甬道。

走廊傳來教導主任的腳步聲，手電光柱掃過門縫時，白瑜咬住下唇把嗚咽咽回喉嚨。墨跡未干的數學公式在手背蜿蜒，徐貢的字跡突然從紙頁浮起：“記得光的波粒二象性嗎？此刻我既是躺在ICU的粒子，也是穿越到你身邊的波。“

儲物柜的鐵皮開始共振，泛起水波狀的漣漪。白瑜看見十五歲的徐貢從波紋中浮現，白大褂下擺滴落著衛生所的消毒水。他伸手觸碰她眼角的淚痣：“這是我第十三次時間回溯，每次循環都會損失部分記憶體。“他的指尖透明如霧，“但關于祠堂禁閉夜的存檔，始終是100%完整度。“

殯儀館的菊花瓣上凝結著晨露，白瑜在吊唁簿上畫下第∞個莫比烏斯環。徐貢的母親遞來鐵盒，里面整齊碼著四十七塊酒心巧克力，每張糖紙都寫著日期——從1998到2012，精確覆蓋他們相識的五千多個日夜。

“他在昏迷前堅持要轉動病房朝向。“徐母指向西窗，“說這樣每天最后的光都會經過他，再抵達你。“白瑜望向窗外晚霞，突然明白那些年收到的匿名明信片，晚霞照片背面為何總有巧克力漬。

守靈夜半，白瑜偷溜進太平間。低溫讓徐貢的面容如同新雪，她將最后一本畫冊塞進他僵直的手中。當指尖觸到他襯衫口袋的凸起時，摸出個微型U盤——里面是長達10T的監控視頻，記錄著她高中三年每個獨處的瞬間。

晨光刺破云層時，管理員發現少女蜷縮在遺體旁，睫毛上凝著冰晶。畫冊攤開在晨曦中，最后一頁是用輸液管編織的克萊因瓶，里面封存著兩顆酒心巧克力，標簽寫著：“觀測即坍縮，不打開就永遠存在。“

十年后的美術館，白瑜站在自己的個展中央。裝置藝術《心壁》由無數鏡面拼貼而成，每個棱鏡都嵌著巧克力包裝紙。觀看者在迷宮中穿梭時，會聽見不同年齡的徐貢在耳畔低語：“光的傳播需要介質，記憶也是。“

策展人遞來泛黃的信封，郵戳日期是徐貢離世當天。信紙用化療藥物寫著：

“當你讀到此信時，我正以光速離你而去。但根據相對論，在我的參照系里，我們永遠停留在祠堂初遇的那個夜晚。記得用布朗運動解釋記憶的隨機性嗎？那些你以為遺失的碎片，其實正在平行時空進行著無窮遞歸。“

展廳突然斷電，應急燈亮起的瞬間，所有鏡面浮現出少年持燈的身影。白瑜咬開酒心巧克力，嘗到鐵銹味的月光。當保安趕來時，只看見藝術家在迷宮中起舞，身后拖曳著無數個搖曳的光斑，每個光斑里都有個徐貢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