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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阿吉

沉煙不熟悉莫亞得城地形。

他戴著那張樹皮面具,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根長戟,一邊抵擋著,一邊朝皇宮相反的方向退去。

然而所有長街乃至胡同,都已被全副武裝的格朗兵占據,插翅難飛。

他心知難逃,這時唯有盡可能拖延,給占卓爭取更多時間。

至于自己的安危,他竟根本沒放在心上。

一支箭從身后射來,扎進他右肩。他忍著劇痛,咬緊牙關,回手拔出箭頭,傷口頓時血流如注。

箭筒內的無翎箭還有七支。

他抽出一支,對準正搭弓瞄準的那名兵士,用力擲了出去。

兵士慘叫一聲,仰倒在地。

座落在高原之巔的千年古城,莫亞得街頭最多的就是商戶,以售賣各種野獸皮具捕具為主。

此刻,大大小小的商戶都關了門,只有一家,門虛掩著。

它地處一個狹窄的胡同拐角,從經商的角度,簡陋的門面相當不起眼,夜晚更是容易被忽略。

火把通明的廣場依然彌漫著濃濃的馬鞭草煙霧。那煙霧沿街擴散,不時擋住人的視野,對沉煙來說,倒起了十分有利的掩護作用。

廣場方向忽然傳出更為響亮的爆炸聲,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借著這個機會,沉煙瞅準胡同拐角,閃身躲了進去,脊背緊緊貼在墻上。

然而這時,那面墻忽然空了,沉煙身體失去重心,趔趄著向后幾步,跌倒在地。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置身一間屋內,桌上微弱的燭火旁,一個女孩正一臉愕然地看著他。

他掙扎著起身,艱難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肩膀傳來陣陣巨痛,剛站起,他立即感到頭暈目眩。

女孩反應極快,立即關上門,拉上門閂。

雜亂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遠去了。

“你,是來劫法場的?”女孩審視著沉煙,低聲問。

沉煙搖搖頭,無力地向后靠在墻上,摘下面具。

“不,我是來救人的?!彼撊醯卣f。

女孩努努嘴,“有什么區別嗎?”

“當然有,”沉煙望著女孩笑了下,臉色蒼白,“我和落原那伙人不是一起的,不過他們中的一個,和我有些關系?!?

女孩聽得莫名其妙。

“他們都不是什么好人,不對嗎?”

沉煙不知如何回答,說“對”,幾乎等于承認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可若回答“不對”,則更加牽強,可能引起女孩的反感,將自己趕出去。

“實際上,我不了解他們。”沉煙老老實實地說,“我只知道,很多人活得都不容易。”

女孩點點頭,“好吧,我不管你和他們是什么關系。既然你受了傷,還是讓我幫你包扎一下吧?!?

她走到小屋另一側,在貨架上翻找著。

期間,沉煙環顧四周,看到屋角堆放著各種野獸毛皮,墻上掛著各種打獵用具。左邊墻壁有四層貨架,上面擺放著琳瑯滿目的瓶瓶罐罐。

女孩拿著一個罐子,走到沉煙面前。

“這是最好的止血藥?!彼f,拔出瓶塞,“我爹生前是獵人,這瓶藥是他留下來的?!?

沉煙點點頭,幾乎沒有力氣再說話了。

藥粉灑在傷口上,隨后仔細包扎起來。期間,兩人都不說話。

沉煙閉著眼睛,靠著墻壁,坐在地上。

他聽到外面的嘈雜聲漸漸弱了下來。馬鞭草的煙霧透過門縫,在小屋內縈繞。

過了會兒,他睜開眼睛,發現女孩已經在桌旁坐下,正琢磨地瞧著自己。

“你別怕,”沉煙溫和地說,“我叫沉煙,是宮里的侍衛,待會兒就走啦?!?

女孩瞥了眼沉煙身邊的樹皮面具,冷靜道,“既然是宮里的侍衛,干嘛戴這個?”

沉煙一時無言以對,只好笑道,“還是那句話,為了救人?!?

這時,女孩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側耳仔細聽著。

“他們正在挨家搜索?!彼w快地說。

沉煙睜大眼睛,心提了起來。

不錯,咚咚敲門聲正沿著街道傳來,以廣場為核心,兵士們正挨家商鋪敲門。

“沒關系。”沉煙說,將樹皮面具遞給女孩,“姑娘,你能幫我把它燒了嗎?這樣我就能出去,不會被抓,也不會連累你了。”

“你確定他們不是在找你?”女孩問,接過面具。

沉煙點點頭,從腰間掏出那塊黑色鎏金令牌。

“我有這個,足以證明我的身份?!?

女孩瞥了眼,繼續聽著外面的動靜。忽然,她臉色一變。

“你剛才說你叫沉煙?”

“是的?!?

女孩目光一閃。

“他們正在搜捕的人,就叫沉煙?!?

沉煙一驚,掙扎著從地上站起,走到門口,耳朵貼在門板上。

不錯,他聽到搜捕的兵士們正在大聲問一個商戶,有沒有見過一個右肩受傷,名叫沉煙的宮中侍衛。

沉煙臉色更加蒼白。

這么說,澤德已經發現是自己放走了占卓。

他再次環顧這間小屋,心沉了下去。

小屋唯有一扇門窗,均朝向街面,再無其它出口。屋內一目了然,無任何躲藏之處。

他忍著肩頭劇痛,朝女孩笑笑。

“謝謝你,姑娘。我走啦,否則會連累你。”

女孩定定看著他,目光閃爍著,忽然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蠟燭。

“你隨我來。”她說,朝那排貨架走去。

她背對沉煙,不知觸動了什么機關,只見整排貨架忽然向前錯開,露出一道半米寬的豁口,里面黑漆漆的。

女孩轉過身。

“從這兒下去,有個地窖?!彼f。

沉煙又驚又喜。

“謝謝你。”

女孩搖搖頭。

沉煙走了過去,忽然想起什么,回身望著。

“姑娘,我能問下你的名字嗎?”他不安地問,臉微微一紅。

“我叫阿吉?!迸⒒卮?,臉也紅了,“快,他們來了!”

果然,急促的敲門聲咚咚響起。

阿吉不由分說地將沉煙推了進去,旋即將貨架歸位。

沉煙置身黑暗中,看見腳下的光亮,順著一道木梯向下走去。

當地面的嘈雜聲在耳畔消失,他看到一幅無比溫馨的場景。

與其說這是個地窖,不如說是女孩家的閨房。

一張不大的窄床,鋪著簡樸卻相當干凈的白色布單,垂下的邊角繡著一支白梅。

床邊有張小桌,桌上有只油燈,罩在玻璃燈罩內。一個木制梳妝匣敞開著,里面只有簡單的幾樣脂粉。

一切纖塵不染,散發出極其好聞的香氣。

沉煙詫異地望著,心中涌起莫名的異樣感。

在他二十歲的人生中,這是他第一次走進一個女孩的生活,讓他既感到驚奇,又有些窘迫。

他下意識地想起香影,慢慢在地上坐下,良久,輕輕嘆了口氣。

還有可能再次見到她嗎?

他不抱任何希望。

他想起那只小狐貍,在她的細心照料下,應該長大了些吧。

才十幾日,沉煙卻感覺如同千年。

是心理作用還是什么,漸漸的,沉煙覺得傷口不那么疼痛,血也止住了。

阿吉的止血藥還真是神奇,他欣慰地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阿吉始終沒下來。

沉煙有種不詳的預感。

地窖很深,距地面有著相當的厚度,這就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動靜。

沉煙越來越不安,干脆心一橫,踩著木梯,向上走去。

隔著貨架后的備板,他仔細聽著,屋內動靜皆無。

他的手在四周摸索,觸到一個輕微的凸起,輕輕一按,貨架向前錯開。

屋內無人。

阿吉不在。

視野內,一片狼藉。

堆放墻角的獸皮扔得到處都是,掛在墻上的捕獵用具散落在地,貨架上的瓶瓶罐罐好些被砸碎了,碎片四處散落著。

門大敞四開,朦朧的晨曦籠罩著沉寂的街頭。

沉煙清楚,因為自己,阿吉被抓走了。

然而,這是怎么發生的呢?

如果貨架的秘密被發現,他不可能躲在地窖內安然無恙。

這樣看來,一定是那些人搜到了什么。

沉煙思索著,眼前一亮。

是那個樹皮面具,阿吉來不及燒毀的面具,暴露了一切。

無疑是這樣的,再無其它可能。

沉煙后悔不迭,為自己的粗心,竟然連累了一個善良的無辜女孩。

他定了定神,走了出去,朝著廣場方向。

穿過它,北面就是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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