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辰時，在香山澳招攬的貨物和船客上船，六合隆號再次起航。

因為一些船客和貨物要在安南的順化下船，將在順化靠港。

順化，是交趾布政司時期的順化府府治所在地。在安南中部，現(xiàn)在叫富春。不過華人們還都習慣上叫順化。

跟往常一樣，李龍圖仍舊瞭望、飼養(yǎng)。沒事兒的時候，就跟高大壯和一些老水手聊天，從他們那里學習航海知識和南洋等地的風土人情。

除此之外，就是到表哥儲青玉那里，學習導航。

從宋朝開始，羅盤導航就首先在中國應用于航海。元代的時候，傳到了西方和阿拉伯一帶。

目前，亞洲和歐洲已經(jīng)普遍使用羅盤導航。

前世的時候，即使是漁船，也都有現(xiàn)代化的通訊導航設備和完善的海圖、電羅經(jīng)、磁羅經(jīng)、衛(wèi)星導航等高科技，讓導航成為一件簡單的事情。

雖然有現(xiàn)代化的導航設備，但是船上仍然要配備傳統(tǒng)的導航羅盤。

一是為導航設備損毀的情況下提供應急導航手段，二回保持古典航海的傳統(tǒng)。

所以，李龍圖對于導航技術(shù)，其實也不陌生。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不需要學習。

古今地名不一樣，航路也不完全相同。幾百年的滄桑，水文情況也不一定相同。

尤其是近海，靠近河口的海域，由于入海口改道，泥沙淤積等原因，水下情況非常復雜。一不小心走錯了航路，就可能發(fā)生擱淺、觸礁等事故。

現(xiàn)在是風帆木船時代，雖然有漿櫓可以人工驅(qū)動，但只是在靠泊等特殊情況下使用。

遠洋航行，靠漿櫓驅(qū)動是不現(xiàn)實的。主要的動力，來自于風力和洋流的力量。

如何利用風力和洋流，才是航海的主要學問和技術(shù)。這一點，恰恰是李龍圖需要補課的地方。

導航是純粹的技術(shù)活兒，除了傳承，還需要大量的實踐經(jīng)驗積累。一般情況下，這種手藝是不會外傳的，甚至連別人旁觀都不行。

因為李龍圖從小喪母，姥姥家憐惜他，本人又是秀才，儲青玉才破例教他。

導航的技術(shù)訣竅，很大一部分都包含在《更路經(jīng)》里面。

“更”，是水程的計量單位，一更六十里。

“路”，就是航路，一般用航海圖表示。

航海圖沒有標準的版本，一般都是歷代人自己繪制的，不斷完善。

圖上的地名、島礁等文字說明和符號，也不一定明白標示出來，常常用一些隱語、符號、數(shù)字來標識，只有制圖者自己才明白什么意思，外人一般難以看懂。

這樣做，自然是為了保密。

除了圖，還有口訣，一般不形成文字，只是口口相傳。一是因為船工、漁民大多不識字，二是為了保密。

知識就是力量，信息就是財富，古人早就懂的這個道理。

這也不奇怪。

更路經(jīng)上的知識和經(jīng)驗，是經(jīng)過多少代人的積累，才得到的。是無數(shù)人拿命換來的寶貴財富。有幾個會輕易傳給外人？

儲青玉能傳給李龍圖，其實已經(jīng)是天大的人情。

只是有一點，他萬萬也想不到。

對于航海圖，李龍圖其實比他了解的更多，更加詳細。

“中左所那里為何重要？”

一邊導航，儲青玉一邊考較李龍圖。

中左所是個水師衛(wèi)所，在廈門城附近，隸屬于大寧衛(wèi)。

“舟船在那里接受盤驗，之后到曾家澳靠泊，候風起駕。”

“到擔門需要幾更？”

“兩更水程。”

“出了擔門之后呢？”

“東西洋分路，走西洋針路。鎮(zhèn)海衛(wèi)太武山，打水二十托。出大擔門，半更通過。用丁未針四更，取大小柑。”

現(xiàn)在沒有精確的計時、測速、測量距離工具，船速和水程，其實不能非常準確地掌握。

一更六十里這個數(shù)字，其實也是個大約數(shù)字。

這個數(shù)字是怎么得來的，船工門有自己的辦法。

他們把一晝夜分成十更，在船上燒香，按照燒香的時間得出了一更六十里這個數(shù)字。

雖然是個約數(shù)，但這也是個了不起的發(fā)明。多少代人的不斷總結(jié)完善，得出了這個具有重要意義的常數(shù)。

李龍圖所說的丁未針，指的就是羅盤指針的指向。船就按照這個方向前進。一直行駛四更水程，大約240里，就到了大小柑。

大小柑，就是大柑橘島和小柑橘島。見到了這兩個島嶼，就證明航線正確。

至于“打水二十托”，指的則是打水深淺。

除了羅經(jīng)方向，水程遠近，打水深淺這些內(nèi)容之外，更路經(jīng)中還包括山形水勢、島礁隱現(xiàn)、潮汐海流、風云氣候、星象等內(nèi)容。

比如每個月的日出、日落時間，四方雷擊預測法，占天、占日、占風、占云、占霧、占虹、觀星望斗、惡風預兆等氣象、星象方面的內(nèi)容，都是非常實用的知識和技能。

每一樣技能，都可能在關(guān)鍵時刻，成為救命稻草。

除了遠洋航海者，海盜和漁民也要使用更路經(jīng)。

確定一個安全航路，一般都要經(jīng)過至少五六次探索，才能確定下來。在探索航路上，漁民和海盜都做出了貢獻。

海盜為了躲避追捕，常常要逃到一般人陌生的地方去，或者官兵不敢去的地方。歪打正著中，海盜探索出了不少航路來。

對于遠洋貿(mào)易來說，關(guān)于航路的信息，是重要的核心資產(chǎn)。一般都作為機密，嚴格保護。

六合隆號上，就只有綱首和儲青玉兩個人才掌握更路經(jīng)。

“說說清華港的情形。”

儲青玉道。

“清華港如今屬安南，漢朝屬九真郡，隋唐為愛州，國朝為清化府。”

不同的人，掌握的更路經(jīng)內(nèi)容也不盡相同。

李龍圖說的“國朝”，就是明朝。

這還牽涉到了歷史方面的內(nèi)容。

永樂年間，大明在安南設立交趾布政使司，清化是下屬的一個府。

后來大明從安南撤軍，撤銷了交趾布政使司，清化府重歸安南管轄。

此去將要停靠的順化，也是如此。

李龍圖和儲青玉正在交流，一個少年跑過來。

這個少年叫作顏思齊，今年12歲，自稱從日本來到香山澳，搭乘六合隆號，前往滿都拉。

顏思齊上船的時候，李龍圖立刻注意到了這個少年，開船之后，就找他聊天兒。

顏思起也很會來事兒，時常幫著李龍圖干些活兒，還幫著他瞭望。

李龍圖在儲青玉這里的時候，顏思齊就替他到桅桿上瞭望。

“思齊，有什么異常么？”

“龍圖哥，前方出現(xiàn)一艘船，好像是薩摩藩島津家的船，你來看看吧。”

島津家的船？

可能遇上海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