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寧震默默來到then coffee，去把墻上的畫框取下來。

夜很靜，他獨自坐在無人的咖啡店里，點了一支煙。

和希嫻分開以后，他就學會了抽煙。

多少男孩因為無疾而終的戀情一夜成熟。那雙曾經明亮如暖陽的眼睛，如今也蒙上了一絲憂傷。他仔細回憶著這漫長又短暫的一切，覺得是命運弄人。

一次，又一次。

可能唯一的收獲是那日他在父親面前賭氣說要接手分公司，后來事態的演變也如預期發生。一個微服私訪扮作同事低調行事的太子爺，經過兩年多的基層歷練，順利坐上總經理的位子。

這個年頭，大家對于身邊的隱形富豪大都習以為常。身邊盡是買不起房的年輕人，有父母支持已買好婚房的本地人，亦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一小撮人。

如果整天為了這些事難受，那人生可就太難了。

很多人接受得自然而然，連片刻的驚訝都吝嗇給。

所以，寧震這個總經理任命兩周以來，曾經的同事，現在的下屬，立刻就適應了。平時打照面，恭敬地道一聲“寧總”，哪怕之前還勾肩搭背，一起外出吃工作午餐。

唯獨寧震自己，失之突然，得之恍惚。

失非所愿，得亦非所愿。

香煙已燃盡，長長的一截煙灰抖落下來，掉在寧震的腳跟前。

寧震將畫框夾在腋下，回頭又看了一眼，推門離去。

曾經他推門進來，鈴鐺清脆作響，有個女孩坐在角落，對他笑出了梨渦，唇上還有一道牛奶胡子。

一切都過去了……

他合上門，在門把手上繞上鏈條鎖。

過完年，這里將易其新主。

寧震又將畫框在機車側面用繩子拴好掛妥，轟了兩下油門，在滾滾尾煙中遠去。

這夜，希嫻和方磊很晚才驅車從松江返回。冬日天黑得早，到了市里，已是華燈初上。

剛才，這對尚連雙方父母都沒見過的男女朋友似乎已被方磊私定了終身了。

不過方磊交代的工作，事關集團項目，希嫻覺得責任重大。雖然方磊說了讓她去辦、去拍板，但她恐怕自己做不好，也不夠有立場去做。畢竟她連半個家屬都算不上。

還是約艾琳出來，像這樣雙方都在，她做好中間人，具體情況交給方磊去說好了。

方磊則覺得午餐怠慢了希嫻，晚餐自然要彌補回來，車子轉過幾個彎，來到小馬路上的一家老洋房餐廳，比弦月窗更安靜，也更小眾。

說是飯店，更像是民宅。

禪房花木深，曲徑通幽處。

張愛玲筆下的法國梧桐和悠揚的梵婀玲一樣都不少。

兩人前前后后在一起的時間也不久。希嫻卻跟著方磊去過了上海不少吃的地方和玩的地方。她也納悶了：他一個直男，對吃飯也不甚講究，如何知道的呢？

她和方磊差了六歲半，曾經他應該交往過不少女朋友吧，即使沒有不少，幾個總是有的。

希嫻的心思又滴溜溜轉起來：“和女朋友來過吧？”

方磊好笑。

這怎么聽著醋壇子打翻了。可她又吃的哪門子醋，假想敵？

“沒有。”方磊在花園里停好車，將希嫻的腕子搭上自己的手臂，紳士風度地往花園深處的小洋樓領去。

“只你一個。”他言辭懇請。

“不信。”她小嘴一嘟。

希嫻本來要提那個名字，但氣氛甚好，胡作，也不能煞風景不是。

“真的。哪那么空？”方磊刮希嫻的鼻子，“都花心思討女孩子歡心了，豈不成敗家子了？”

希嫻不禁哄，三兩句已被方磊說得喜笑顏開，眉眼彎彎，眉飛色舞被園中景致吸引過去：“哇，這個花園好美哦。”

冬天還有這些個植被：不怕冷的冬青樹，四季開的寶石花和仙人掌，還有幾株紅豆杉，都被打上了燈光，勾勒出熠熠生輝的朦朧意境。

不遠處，艾琳站在洋房門口沖他們揮手。

“現在知道這地方誰找的了吧？”方磊偏過頭，沖希嫻笑道。

希嫻忽然福至心靈：表姐和男朋友？

進了餐廳，潔白的桌布和歐式餐桌椅，桌上的銀制燭臺里，火光在搖曳，蠻有情調的。

來到靠窗的一桌，四方桌子的一角已坐了個男生。起初他低著頭在手機上打字，但看到他們一行人，站起來打招呼：“艾琳。”

艾琳跑過去，像小女生似的，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師兄，王一帆。”

王一帆伸出手與希嫻和方磊一一握過。

“這是我表妹希嫻和她男朋友方磊。”

介紹完畢，落座。希嫻考究地打量著王一帆。

單眼皮、瘦高個子、皮膚白皙、笑容禮貌平淡，上身穿著素色襯衫搭配同色系的毛衣，下面是卡其褲子和板鞋，椅背上搭著黑色短呢大衣。

初步印象：氣質沉靜的科研男。

應該家教也不錯，從進門到現在點餐，言談舉止彬彬有禮，沒有任何多余的小動作。

這個男朋友，可。

希嫻好感倍增，心中默默將其劃歸親友陣營。

希嫻有一肚子的疑問不方便問，不斷地與艾琳眼神對話，挑眉、努嘴、抬下巴。

兩位男士如若未聞，已商量著把菜點好。

表姐的師兄，沒聽她提過呀。

嘖嘖，保密工作做得真好。

其實圣誕那會兒他們還在曖昧期，跨年的那天艾琳借酒壯膽，先表白的。

恰好，王師兄也有意思。

人生最難的莫非“恰好”二字。

有恰好，如久旱逢甘霖，一拍即合。

如無便是，奈何明月照溝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