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方磊和希嫻離去,寧震萬般意難平。
寧震躬身坐在大堂的沙發上,雙手交握,手肘撐在膝上,表情晦暗不明,既已開口下了“戰書”,他想的是晚上這頓飯“如何吃”。
而方磊一路牽著希嫻進了電梯、上了樓、進了屋,都是一言不發。希嫻沒見過方磊這個樣子,他對著她的時候,多半是笑著、哄著、寵著,從未有像現在這樣,就算在一個布滿卡通裝飾的房間里,渾身散發的寒意仍是沒半點消減。
“他,怎么來了?”
方磊將筆記本和手機放回桌上,拉開座椅坐下來。希嫻仍是站著,做錯事一般,怯怯地看著方磊。
方磊知嚇著她了,緩了緩語氣,去拉她的手:“我是說,寧震什么時候聯系的你?”
“早上?!毕沟氖直环嚼谖罩?,卻無半點溫度。
“早上?”
方磊想起他拉著箱子在前面走,希嫻在他身后看著手機,臉上的驚訝曾一閃而過。他回頭,她已急忙將手機藏好。
方磊眉頭擰起,臉上的不悅已掩藏不住。
“為什么不說?”
“怕你誤會?!毕刮宋亲?,委屈地快要哭出來。
“我會誤會什么?”方磊的眼神直直地看進希嫻的眼底。
“誤會……”希嫻咬著唇,后面的話卻不想再說了。她把整顆心都給了方磊,而他此刻又在質疑她什么。
大學校園最不缺荷爾蒙分泌旺盛、蠢蠢欲動的粉紅泡泡,可是在離開方磊之后,她卻活得如同“修女”。規規矩矩的上課、考試、答辯,對周遭遞過來的眼神,不看、不理。
此刻,方磊的審視,叫希嫻眼眶發酸,她別過頭去,不想他看到她的狼狽。
方磊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頰,指尖觸到一片潮濕,他愛的姑娘,敏感成這個樣子。
“傻瓜,我怎么會不相信你。”方磊將希嫻摟進懷里,刮她紅紅的鼻尖,“要不信,也是不信他?!?
“人家千里迢迢追過來了,都殺到家門口了。你說我緊不緊張,該不該斷了他這個念想?”方磊將受傷的那條腿伸直了,曲著膝比較痛。
希嫻撇著嘴,努力地將眼淚憋回去。方才是因為方磊對她的質問,此刻是因為方磊的肺腑之言。
“你不許再叫我傻瓜。”她的思維跳脫得沒邊,方磊被她一會兒哭一會兒嗔,攪得哭笑不得。
希嫻覺得自己真正傻透了,費盡心思瞞著方磊,就是怕他誤會她和寧震的關系,然而他早就知道了。
她自以為能阻止寧震對她的靠近,卻又被方磊全程圍觀,出手干預,結果晚上還得去吃這頓“尷尬到她又想遁形”的晚餐。
這兩個男的是不是在欺負她邏輯不好?
還是覺得她就該,聽他們的。
“我不去。你們約好的,我才不去?!泵啄荻浔幌箵u頭的動作甩得跌來晃去。
方磊氣極反笑:“希希。他是你的朋友,你不去,那叫什么事兒?!?
“你也不怕我們兩個打起來?!狈嚼谥老鼓苷f渾話,就是情緒過去了,便開她的玩笑。
“你腳都這樣了,還想著打架呢?”希嫻的手摸上他的膝蓋,“還疼嗎?”
“怎么,怕我打輸呀?”方磊眉眼中的陰郁盡散,倒是有心情與她斗嘴。
“你別為難他,他是我學長?!?
方磊哪會輸,他的手段,只怕寧震會被虐得很慘。只是寧震下不來臺,她夾在中間,里外里不是人。
“剛才還說怕我誤會。此刻又要維護?!狈嚼谂跗鹚哪?,懲罰地對著她的唇輕咬了一口。
“希希,你到底是喜歡他,還是喜歡我?到底是心疼他,還是心疼我?”方磊一把將希嫻抱在腿上,坐上好的那半邊腿,受傷的那條仍伸著,是不能受力的。
希嫻聽出方磊是故意逗她,她便一句話噎回他去:“喜歡的是你。心疼的是他。”
“這話怎么說?到底還是沒把整顆心放在我這里?!崩夏腥艘床凰W炱ぷ樱嬉刀势饋?,也是矯情話一籮筐。
“心疼寧震老遠跑過來,硬赴一場鴻門宴,最后啥好處也沒撈著?!?
“怎么沒撈著了。不是與伊人相伴兩小時了?”
哎喲,這醋意快趕上鎮江老陳醋了。
希嫻從他腿上跳下來,回瞪了一眼。
方磊大笑起來,與一個小時前判若兩人。希嫻回過味來,才知剛進門時的低氣壓是演的。
希嫻想到自己還為此急得掉眼淚,真是傻透了,這個人也真是壞透了。轉而,她又擔心起寧震來,以卵擊石,恐怕今天這鴻門宴上,會出現“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的一幕。
此刻,希嫻坐在粵菜館的包房里,這家餐廳叫“喜相逢”,每一件餐具上都打上了“喜”的印章,就是那種結婚貼在玻璃上的“紅雙喜”的繁體字,例如湯匙的柄上,盤子的一角,碗的邊邊。
玉白色的瓷碗,點綴上一點朱砂紅,應是非常高級、非常合襯的??陕湓谙寡劾铮瑓s有種說不出的含沙射影。
希嫻自打一進包房,就打算做個“木頭人”了。除了默對“盤中餐”,數著一個個“喜”字,眼睛再也無處安放。
服務員過來推動轉盤上菜,她偶爾抬頭瞟一眼,立刻又縮回去。一左一右的兩人,各貼上一張面具,各種冰山之下暗潮洶涌,各種高手過招隔空運氣。
“聽說,寧先生是希希的學長?”方磊推動轉盤拿起茶壺給希嫻續上茶水。
穿旗袍的服務員又給兩位男士一一續茶,然后端著空茶壺出了包間,門在身后合上。
“大她幾屆,在學校里也見過幾面?!睂幷鹂戳搜巯?,“我和小嫻有很多共同語言?!?
希嫻手中的筷子一頓,一片烤鴨落回盤子里,方磊用希嫻的調羹舀好,蘸上少許梅醬,放回希嫻的碗里。
那就是說覬覦希嫻美色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方磊暗自思忖,這話里話外皆是有備而來,下戰書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來者何人,底細要問問清楚。
“寧先生在哪里高就?也是銀行系統?”
“目前給自家公司打工。業余開了個咖啡館。”寧震舉重若輕的話語里,卻有掩飾不住的優越感。論學歷、身家、能力,他又比這個前男友輸在哪里?就算拼顏值,也一樣抗打,再說若是希嫻討厭自己,那下午的那些笑容難不成都是假的?
想到這里,寧震又有些憤憤然。
“方先生,我想你我都是希嫻的朋友,但你的做派,似乎當希嫻是你的私人物品,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這話一出,希嫻差點被一碗佛跳墻嗆著,暗自感嘆消化這頓飯還真不容易。
希嫻本來打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此刻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她要不要當個和事佬,勸一勸?
方磊一個眼神過來,制止了希嫻。
方磊收起了溫淡的表情,犀利地看了寧震一眼:“那看來你對希嫻還不夠了解?!?
“我們不是普通朋友,是男女朋友。”方磊一字一頓的說。
寧震聽聞,腦袋轟的一下,他向希嫻拋來一個復雜隱忍的眼神,接下去的話已擺開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架勢。
“你們之前就在一起過,后來又分開了,這些我都知道。”
希嫻:???你連這個都知道?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希嫻一個更有內涵的眼神拋回去。兩人暗送秋波、眉來眼去被方磊逮了個正著。
寧震心一橫:“我追求希嫻是我的自由。”
“你是在騷擾希嫻?!狈嚼趯⑾挛绲氖掠謴捅P一遍,“一路緊追不舍,拉拉扯扯的誰?大庭廣眾下讓女生尷尬下不來臺的又是誰?”
“寧先生,你這種霸道的追求方式,我不敢茍同?!狈嚼谡Z氣很重,既對方講開了,他也不是吃素的。
“就算……”寧震不愿承認方磊“男朋友”的地位,生生把后半句話咽下去。
“你有什么立場干涉希嫻交朋友的自由?”寧震說這話的口氣,活脫脫為正義而戰的人權斗士。
“我和你不一樣?!狈嚼谝廊坏?,“我維護希嫻,不是出于霸道,而是出于責任,身為男朋友的責任?!?
……
寧震眼睛因憤怒而充血,這飯是吃不下去了,他的目光追著希嫻:“小嫻,你記住,要是他對你不好,記得有我在?!?
“無論什么時候,我的懷抱永遠向你敞開。”寧震將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拂袖而去。
希嫻見不得寧震如此落魄,想叫住他,但又礙著方磊,最后也只能生生把道歉憋回去。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直把這新年第一天攪得天翻地覆。
希嫻深深地嘆了口氣,悻悻然看了方磊一眼:這下你滿意了吧?我就說這飯吃不得。
方磊也是低估了寧震的年輕氣盛。他原是想客客氣氣把話說清楚,哪知反而挑起了他的斗志。方磊也覺得今晚這一步是走得失策了,這好容易希嫻點頭復合,又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這段戀愛談得著實辛苦。方磊也深深地嘆了口氣。
方磊攬了攬希嫻的肩,將滿腹心事強壓下去,和顏悅色地說:“我們換個地方吃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