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車是繞園線路,他們是走主干道直達樂園另一端的,回程搭小火車的話就等于只坐半圈。
寧震讓希嫻先落座,他坐在外側,貼心地將看風景的位置留給了希嫻。
寧震個子很高,長腿曲在窄窄的座位里,被迫坐直了身體,看上去僵硬得很。希嫻將雙膝往內側斜了斜,讓出了更大的空間,寧震這才將自己的腿也順著希嫻的方向斜了斜。車子在軌道上晃來晃去的,兩個人的膝蓋難免撞到一起。
寧震穿著運動短褲,裸露的小腿對于這種親密的觸碰,更加敏感。寧震覺得自己的心化成了一灘水,從未有過的異樣情愫,彌漫上心尖。
也許有些人就是如此。寧震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為了一段甚至還沒有開始的感情,揪心、沉淪、思念、難耐……
方柯常常不著調,游戲人間,放蕩不羈。但他說的那句話,是對的。
有些人一旦出現過,那其他人都會是將就。
寧震懂了。
他有一腔情緒,不知從何說起,到嘴邊,卻是另外一句:“你明天還來樂園玩嗎?”
希嫻歪著頭,笑看著他:“你來港度假,是預備三天都玩迪士尼樂園?”
希嫻心想,寧震還真是個大男孩,難怪買了樂園的年卡,看來是對游樂園是真愛了。希嫻并不是喜歡玩游樂項目,她只是喜歡卡通人物還有那些萌萌的、可愛的玩意兒,說穿了是有些少女心。
他們所在意的并不一樣。
希嫻的話問得寧震不知怎么接,他能說,他不是專程要來香港玩迪士尼?他只是……希嫻要去哪里,他都想跟著而已。寧震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明明穿得很清涼,坐在火車上,還有微風吹著,但他的后背卻沁出了汗,耳根也紅了。
他不知該怎么說了,幸好火車停下來,他站起來,離開座位。希嫻跨下火車的時候,有些踉蹌,寧震攙了她一把,手掌握住希嫻纖細的胳膊。希嫻能感覺到他掌心里微微的汗濕。希嫻站穩后,就立刻伸直了手臂,寧震握著的手掌無奈地松開。
兩人并肩走到了樂園的出口,入口和出口是同一個,等巴士的站頭亦是同一個。只有寧震的心在短短的兩個小時里,已面目全非。
他如何能放她走?他如何舍得放她走?她走了,他的心就空了。
“我送你回酒店。”寧震打定主意。
“不用了,班車是直達的。”希嫻忙擺手,“你去玩吧,真的不用送我。”
“我還沒定酒店,我隨你過去,是順路。”寧震扯了個謊。
“啊?”
希嫻覺得有點扯,一個大男生準備住樂園酒店?他是有多童心未泯?而且樂園酒店的房間大多是卡通主題的套房,一家三口住正好,他一個人住會不會有點浪費?
“我剛好陪你過去,看看還有沒有空房間。”寧震覺得自己從來沒這么厚臉皮過。
“但是……”希賢朝寧震忽閃了一下大眼睛,看著寧震分外真誠的眼神,她后半句沒說下去了,畢竟這不關她的事。出來旅游,當事人開心就好。
巴士敲著鈴鐺到站了。希嫻前腳上車,寧震后腳跟上。下午四點鐘的巴士挺空的,很少有人在這個時候選擇出園,一般都是等到在樂園用完晚餐,再看完煙花秀再回程。大概是半道出園,值不回票價吧。
迪士尼樂園酒店本來就建在離園區最近的核心位置,站在陽臺上都能望見城堡的尖頂,所謂的接駁巴士,也就是五分鐘的路程。
下了車希嫻快走兩步,稍微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她不知是心虛還是怎的。離方磊越近,那種下午出去“開了小差”的內疚感就越甚。不知方磊的膝蓋好點沒,下午在房里睡覺休養,還是在做什么?
方磊自然不可能將一個下午花在睡覺上,時間對他來說太奢侈,當然陪希嫻除外。
他是瑾悅物業的老總。物業管理事務冗雜、細致,對接的是每一個業主,即便是寫字樓的物業也對接到每一家入駐公司。但凡停個電、停個水、下水道堵塞、空調有異味,物業電話就會被打爆。
他作為整個公司的一把手,自然也不會輕松。每天請示、批復的文件就夠他喝一壺了。希嫻離開的兩個小時里,他便是在處理工作。起先他在房間里辦公,后來隔壁房間住著的小破孩應該是午覺睡醒了,精力無處發泄,不斷發出“磬磬空空”的聲響,知道是當他在玩耍,不知道的只當他在拆房。
方磊看文件時,幾次思路被打斷,他便打包了筆記本電腦和手機,轉而去大堂的咖啡廳工作。
此刻,希嫻蹦蹦跳跳地進了酒店,已撞進了方磊的視野,午后的大堂本來就沒什么人,只怪希嫻過于扎眼,戴了一頂米妮的頭箍,那是她在園區門口的商店買的。
出來一趟,希嫻從不會空手而歸。買點可愛的玩意回去,那幾乎是希嫻的習慣。方磊遠遠地看見,嘴角彎了彎,毫不意外。
希嫻目不斜視,只顧往大廳的電梯方向走去,方磊準備掏出手機call她過來。
然后,他立刻就看到了落后幾步的寧震。
方磊腹誹:背著我偷偷和別人逛迪士尼?
但方磊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上次寧震來找希嫻,他也在場。這郎有心妾無意,他看得清清楚楚。如何可能是希嫻背著他,多半是某人千里追愛來港吧?
但分析出這么個結果,不代表方磊可以大方裝作無事。這小子是不是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上次吃閉門羹,仍賊心未改,那就是說閉門羹吃得還不夠……多。
他冷靜看著大堂里的兩人,靜觀其變,風云拿捏的姿態。
“小嫻,等等我。”
寧震做紳士為希嫻開門的時候,沒想到希嫻拋下一句“謝謝”,竟健步如飛,甩他而去。
希嫻當然歸心似箭了,進了酒店,周身已有一股低氣壓。不曉得在房間枯等一下午的老男人會不會不開心?而且,他是因為她而受傷的,她是不是有點心太大了點。
希嫻一想到之前自己被潑了咖啡,方磊如何帶她回家上藥;又想到不久之前,她胃疼,他照顧她、喂她吃藥;以及更久之前,他初遇她的時候,她就是可憐兮兮在打吊瓶的樣子。
而她又為方磊做過些什么?傷者為大,希嫻覺得自己應該要對方磊好一點。
短短時間內,自責一浪掀過一浪。晚上之約,希嫻無論如何是不能答應的了。
“你不是要問訂房的事?”希嫻裝傻,“如果沒什么事,我就先回房間了。”
“那晚上……”寧震仍不死心。
希嫻拔腿要開溜:“晚上再說。”
希嫻怕寧震要在大堂里“為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的事情與自己理論,她覺得還是用“緩兵之計”比較好。
可惜,希嫻顯然不夠了解寧震。
寧震既然能專程飛過來找她,這代表他是一個相當執著的人。執著到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程度。
“小嫻。”寧震急了,便去拽希嫻的手,希嫻被掣肘,只得停下,回看他。寧震自知過分了,立刻松手,但眼神里寫滿了迫切,是那種愛而不得的迫切。
剛才那個陽光大男孩不見了,原本明亮的眼睛覆上了一層憂郁。
希嫻站定,仰頭看去,目光卻并非聚焦在寧震的臉上,她幾乎是看著天花板,強迫自己用狠心的語氣說:“對不起。我的朋友在等我。”
說完,希嫻的心里有一絲絲難過,原來傷害一個人,是一種極度不安的體驗。即便這個人的分量很輕很淺,也許只是萍水相逢,從今往后不會再交集。
希嫻不知,她剛才的神情,落在方磊眼里,卻是縮小了“拒絕”,放大了“不忍”。方磊見過希嫻難過的表情,他比誰都知道,他的希希公主,是善良的公主心,演不了腹黑的晚娘臉。
方磊坐不住了。
心軟便是覺得有虧欠,有虧欠便是讓對方有可趁之機。也許今天的希嫻還能干脆地說個“不”字,那對方呢?那個叫寧震的,他會就此罷休嗎?
自己又有那么閑,隨時護著希嫻嗎?
“你好,寧震。”方磊低沉的嗓音出現在兩人的身后,他準確地叫出了“寧震”的名字,宛如那天寧震站在希嫻的家門口,在走廊燈光的一亮一滅中,自報家門的情形。
希嫻看看方磊,再看看寧震,她希望自己有遁地術,立刻消失。
方磊沉著臉,眉目間凝固著寒氣,使他這張本就骨骼分明的臉,略顯陰鷙。
寧震顯然沒想到,希嫻口中的“朋友”,就是方磊。片刻遲疑之后,寧震臉上流露出一絲不經意的自嘲,又像是嘲笑,他的眼風掃過希嫻,是對著希嫻說:“小嫻,看來你朋友的腿已經沒事了,不如晚上一起吃飯?”
話里的意思是邀請,但語氣相當不客氣。與方磊的冷若冰霜不同,寧震的敵意更像一陣狂風,要將掃過之處,削得片甲不留。
“你剛才說,是因為要照顧朋友,不方便晚上出來。正好現在朋友也在,你不如問問,他需不需要照顧?”寧震的語氣變得咄咄逼人起來。
“我……”希嫻垂眸,看腳下地板。你們……別逼我。
“不需要的話,我們正好有時間敘舊。”寧震挑釁地說。
求求你別再說了,寧震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相當不理智。希嫻復雜地看了寧震一眼,眼神中隱有制止。
方磊淡淡一笑:“既然你盛情邀約,那我們就義不容辭了。這兩天我和希希都在一起,我不介意多和一個朋友吃飯。希希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寧震一口氣憋在胸口,已然被話外的意思堵得啞口無言。
希嫻不忍,拽了一下方磊的襯衣袖子,方磊順勢牽住希嫻的手,十指交握。寧震的眼神刺過來,能滴出血來。
“晚上見。”方磊已當機立斷要帶希嫻離開這里了。晚上之約是給寧震一個警告,方磊處事從來干凈利索,不會同意感情中有什么牽扯不清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