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月似銀鏡高懸，云若琉璃合璧，遠處燈火如螢，明滅不定。

蘇桐一席白衣，立于船頭，放聲高歌。

他歌唱時引動丹田之氣，聲音在黑夜中極具穿透力，回蕩在這一片水域上，引得兩岸林木，蕭蕭竦颯。

宋引章和銀瓶兩人就坐在他身后不遠的船艙里，聽著他唱，銀瓶看上去聽得很認真，宋引章則愣愣出神，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打那一日離了周舍，被賣給蘇桐之后，宋引章整個人便好似失了魂，又仿佛真的認了命。

蘇桐吩咐什么，她都照做不誤，渾沒有半點生氣。

讓她去彈琵琶給自己聽，她便彈琵琶給自己聽。

讓她去放下琵琶刷碗擇菜，她便放下琵琶去乖乖地刷碗擇菜。

讓她哭，她便墜下臉，讓她笑她便挑起眉。

拍打她也由著你，撫摸她也由著你，似乎她并不在那具脆弱易碎的美麗軀殼中。

好在蘇桐對此并不過分在意。

起初銀瓶很怕他這位買下來兩人的“公子”，因為蘇桐似乎和周舍交情很好，又總是一起賭博宴飲。

完全就是一丘之貉嘛。

小姐這真是才離了九重幽冥闕，又來到千丈虎狼穴，好生命苦也。

她日日替宋引章擔心，替她小心著不要惹了這位新官人生氣，替她留意著不要遭了這位新官人的暗手。

可偏偏的，蘇桐什么都沒有做。

剛開始的時候蘇桐似乎還對宋引章頗有些好奇，沒過幾日，便只是日常照顧著，既不過分關心，也不失了看護。

衣食一應不缺，諸般要求不駁。

銀瓶忽然覺得，好似這樣下去也不錯，只是小姐離魂的癥候似乎是一日比一日加重了。

起初的時候宋引章還守著禮，規矩著行為，可越往后越是索然寂寥，旁人怎樣喚她，推搡她，她都只是毫無主觀性的順從。

她好像把自己困在了另一個世界里，不愿意出來，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自言自語地說些什么。

旁人一個字也聽不清。

銀瓶以前聽過江湖鈴醫講，說到了入夜時分，人能安眠乃是陽入于陰的緣故。

而子夜時分，似乎又是膽經當令。

這一次小姐經歷了那樣的事，周舍的所作所為，說是地獄來的惡鬼也不為過，恐傷腎，怒傷肝膽，思傷脾胃，悲憂傷肺。

小姐如今，依著她的淺見，想必是猝逢大變，氣血陰陽顛倒逆亂，因此魂魄無主，志意難存。

若有人懂那鬼門十三針…

可惜如今她們主仆二人都做了旁人的侍妾，或許還不是侍妾，比侍妾還低上一等。

身在船上，如何能要求主人家，為了小姐的病停船靠岸，求訪名醫呢。

浪費時間，浪費金錢。

況且若是那人有意，這些日子小姐的模樣他都是瞧在眼里的，不用她說什么，他真想的話，自會主動靠岸。

大抵小姐在他的眼中就真的只是一件好看的貨物吧。

“周郎…”

“盼兒姐…”

“姐姐…”

銀瓶的思緒被引章的呢喃拉回現實，她知道小姐的病癥又犯了，又開始噫語不休了。

“好啦好啦，乖哦，盼兒姐她們呢，馬上我們就能見到了?！?

船頭蘇桐還在隨著拍子歌唱。

詞換了一首柳三變的雨霖鈴。

一滴晶瑩的淚珠自宋引章沒有表情的臉龐上無聲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