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對我很壞，我不知道他這輩子除了他自己，什么人能被他放在心上。這么多年了，我現在終于能喘口氣。我的前半生簡直是個惡夢，我以為我陷到婚姻的泥潭里，痛苦掙扎，這輩子已經完了，誰知老天有眼，他竟然死了，帶給我痛苦的人沒了！他為人小氣，脾氣暴躁，抽煙喝酒，濫賭好色，我害怕孩子被他影響，長大也變成像他爹那樣的混賬人渣，老天眷顧，他死了，孩子終于可以在健康的環境里長大，你們給的錢已經足夠補償我們，我以后會努力掙錢，把孩子養大，我有手有腳，怎能再受你饋贈？放心吧，我現在很開心，如果你以后來作客，我歡迎，如果你再送錢來，我可是不給你開門了，請轉告你父親，我們一點也不恨他，相反，我們很感激他。”

我黯然：“我爸他，在監獄里去世了，腦梗，夜里從床上掉到床下，沒人知道他發病，再沒有醒來。”

章姐再次將我的手握住：“如琢妹妹，對不起。”

我的眼睛微濕：“我們以后，都不要說對不起了。”

章姐認真地點頭：“喝茶如琢，這是我一個朋友從福建寄過來的內山茶，很好喝。”

陽臺上一棵米蘭在陽光下開了一樹的小黃花，滿室清香，兩人很沉默地喝茶。

門口傳來敲門聲。

章姐臨去開門，跟我說：“是我的幾個朋友到了，今天是我們讀書會的日子，如果你有興趣，可以跟我們一起。”

門開了，走進來幾個嘻嘻哈哈的女人。她們看到我，有人問：“今天有新朋友？”

我站起來，章姐將我攬在身邊：“這是我的一個小妹妹，姓文，”說著，拉著我給大家作介紹，“劉姐，張姐，趙姐，王姐。”

我微笑點頭：“姐姐們好。”

大家七嘴八舌：“妹妹好，妹妹真漂亮，妹妹真瘦，妹妹健身嗎？做什么工作？妹妹有孩子了嗎？妹妹住哪里......”

我恨不得多長幾張嘴回答問題。

幾個人紛紛脫外衣，洗手倒茶，一通家長里短，大家圍著早已擺好茶點的桌子坐下，各自掏出書來。我想走，又怕打擾她們的節奏，只得隨著大家坐下。

其實，我是有點好奇。雖然一群女人聚在一起，也會聊些八卦，說說自家孩子別人家老公，互相品評衣著、皮膚、頭發，但她們的讀書會和秦春的仙女團明顯感覺不同。她們和“仙女”們的生活有差距，只是平頭百姓，大多小康，我想聽聽她們這種聚會，究竟會聊些什么。

只聽王姐說：“我先開始吧，”說著，清了清嗓子，拿起書念道，“任何人都不應該接受任何事情，除非他們能夠自己證明出來，有兩種方法來證明，外部的和內部的，外部的證明是在世界中去做到它。內部的證明是在事情發生之前憑借直覺看到它......”

我聽得云里霧里，完全摸不著頭腦。

章姐把書攤在我和她的中間，小聲解釋：“這是英文翻譯過來的，翻譯的比較生硬晦澀。”

只聽王姐放下書，繼續說：“我對這段文字的理解是：這和佛法是相通的，從知道，到感悟，再到最后的體悟，又可以說是證悟，要自己去體證，悟證，即使是真理，如果不體悟，也只能是框框，是限制......”

我聽得認真，混沌的內心好像被人輕輕地吹了一口氣，迷霧稍散，仿佛有一絲清明的光亮透了進來。笑點極低一言不合就開笑的劉姐看我呆頭呆腦的樣子，又笑得前仰后合：“小文妹妹好像聽進去了。”

趙姐也對我微笑：“小文妹妹有些慧根。”

章姐開始讀：“父母就是父母，孩子就是孩子，父母不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就是錯位。媽媽不在自己的位置上，把培養女兒當作人生目標，幸福寄托在女兒身上，女兒就是自己的情感慰籍，就是錯位。只要身份序位錯亂，孩子就會產生被侵犯的痛苦......”

我不由得插嘴：“我覺得我和我媽之間，我更像媽媽，她才是女兒。”

劉姐說：“這也是錯位呀，父母無休止地把壓力傾訴給孩子，并要求孩子聽話，要求孩子完成自己的理想來尋求安撫，這樣的孩子看上去早熟、懂事，但人格基礎非常脆弱，缺乏安全感和邊界感。”

“那我怎么人？”

“自省，自我修行啊。”

“修行？去當尼姑嗎？”

大家被我逗笑，數劉姐笑得最狠，咯咯地笑了半天才說：“修行就要去當尼姑嗎？生活也是修行呀，佛陀吃橘子的故事你看過嗎？”

我搖頭。

劉姐拿了個桔子，認真地剝開，認真地一瓣一瓣地吃完，說：“佛陀告訴我們，吃橘子就要認真地吃它，你要清楚地知道，你在吃橘子，感受它的香甜，只專注地吃橘子，只在當下把橘子好好吃掉，沒有過去，沒有明天，只在當下......”

我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不由得又問：“在日常的生活里也能修行？修行是修什么？”

“修你自己的心呀，你最終會明白，身體在衰落，精神卻是可以向上的，你向外去求的東西你永遠也得不到，得到了也很快又失去，用道家說，紅塵煉心，你不用出家，在日常生活中修自己的心，向內求，才能得大自在......”

她們這些所謂的追求精神生活的言論我很喜歡。

一下午很快過去，我從章姐家出來，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看著這個熟悉的城市忽然覺得陌生了起來。我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