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勺子給倆小子一人盛了一碗：“沒恁多規矩，吃就好了。”

大狗二狗對視一眼，仍不看我，只看著吳老頭，果真沒有動筷子。

吳老頭打開啤酒遞給我一罐，自己也開了一罐，與我碰了碰，呷一口，眼里都是慈祥地看著二狗的光頭說：“規矩還是要講的，無規矩不能方圓，小孩子不能慣，得調教。”又擺擺手，“吃吧，吃吧，吃飽去睡覺。”

兩人便埋頭狼吞虎咽。

我嘗了一口魚湯，果然鮮美無比，忍不住也學二狗，顧不得吃相，抱著大魚頭啃了起來。

一只貓喵地一聲跳上墻頭，沖院里連叫幾聲。大狗好像已經習慣，無聲地站起，去墻角拿了一只破碗，盛了兩塊魚又放回墻角，小貓喵地一聲，跳下墻，一頭扎進了破碗，吃得喵嗚喵嗚的，聲音大極了。我喝著酒，看一眼一邊叭嘰嘴一邊嘿嘿笑的吳老頭，忽然有所感悟，在這里，眾生皆平等，不分身份貴賤，人與動物沒有區別，他是一個奇妙的人。

二狗終于放下筷子：“海爺，我渴了，想喝啤酒。”說著抓起一罐，啪地打開，噸噸噸一氣喝了，打了一個重重的飽嗝，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皮。

大狗也放下筷子：“海爺，喝酒，講故事。”看來，這是他們的日常。

“講講你爺爺吧，我聽三姨說，你爺爺是老紅軍。”我也放下筷子，托起下巴。

吳老頭慢悠悠喝口酒，開始講：“我們家呀，是蒙古后裔，蒙古的皇族哦......元滅后，這個家族為了避難，紛紛改了漢姓，融入漢族......”

“怪不得你的臉這么大。”我嘻嘻笑，躲過吳老頭的彈指神功。

“我們這一支，清朝時又繁盛了幾代，有中進士的，有經商的，等到我祖爺爺那一輩，窮得叮當響，我爺爺一出生，祖爺爺就去世了，喏，”他一指二狗，“我爺爺就是靠他祖母的喂養活下來的，等日本全線開戰，我爺爺十幾歲就跟著部隊走了，打了一輩子仗，奶奶也是紅軍，兩人生了好幾個孩子都沒活下來，四十多歲才有我爹，我爹十幾歲，正是什么都不懂又覺得自己什么都懂的年紀，上山下鄉......”吳老頭語調平靜，像在說別人家的故事。

我打斷他：“呀，這個故事太沉重，講點別的，我小時候最喜歡聽我姥姥給我講神仙和鬼故事，你會講么。”

吳老頭撫撫臉，問：“你們信怪力亂神嗎？”

狗蛋和二狗一起點頭，我也用力點頭。

“那好吧，”吳老頭端起大茶缸喝了口茶，以咳一起，又講：“有一年，有人找到我師傅，出了很高的價錢，讓我師傅幫他看個墳地。那個姓江，很有錢，當地有一條街都是他的，那天，天很冷，江老板開車接上我師傅和我回了他老家，他老家在山里，大概有幾十公里，到了那，白天，我師傅就帶著我在山里轉悠，晚上就去跟村里的老人閑嘮嗑，我當時年輕，只顧玩，村里的女孩長得好看極了，我看上了村里最好看的女孩，叫德花，德花好像對我也有意思，我當年也是很帥的，我們都準備去鉆小樹林了......”

“鉆小樹林是去抓小鳥么？”二狗問。

“不要打斷爺爺。”大狗將二狗按地上。

吳老頭喝口酒，又繼續講：“只記得有一天白天，我師傅讓一個老鄉帶著我們去了山里，發現了一個深坑，他在那里研究了許久，神色很不好，回來夜里睡下，囑咐我睡覺要穿著衣服睡，果然，半夜被師傅搖醒，我一看，我們住的木樓已經著起了火，我們光著腳就往外跑，火好像通人性，追著我們跑，我的頭發都燒著了，被師傅按進路邊的小溪，我們就一直跑，路上搭了一輛趕早集的拖拉機才跑回城里，回去后，我師傅連錢都沒要，天一亮就帶著我走了......”

“為什么？為什么火會追著你們跑？”

“后來我師傅告訴我，這個姓江的老板當年相中了山里的一棵古樹，想移回城里種在他家別墅里，費了老大力氣，樹移回去卻沒有活，村里從此開始有邪事發生，總會無端地起火，燒了好幾戶人家，村子里就傳，江老板移的這棵古樹成了精，樹上又有一只修煉的大鳥，他把人家的老窩端了，人家不跟他拼命？我師傅還說，他在村里打聽，江老板為人刻薄奸詐，掙的都是不義之財，這樣的人，怎么配得起一個好風水？我師傅說，做事要遵循天道，不能為了錢助紂為虐。”

“后來呢？后來呢？”

“后來，聽說江老板的倉庫莫名起火，燒了半條街，他兒子又染上了賭博，家產被財光，江老板被活活氣死了。”

兩個光頭小子一起拍手。

“封建迷信！老套！”我撇嘴。

“你懂個屁！”吳老頭氣哼哼地拍屁股站起，“夜了，回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