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自殺的畫家
- 問塔系列
- 塞北寒峙
- 3803字
- 2025-06-12 10:41:31
永福鎮,山茶花開得最美的那一年,莫昱六歲,孫文雨十九歲。
遍野的姹紫嫣紅簇擁村落,遠方水天一色,云朵從媽祖像頭頂飄過。
屋頂上,白發少年懷抱吉他,手指在銀色的琴弦上起舞,旋律悠揚,歌聲清澈,連風兒都受到撩撥,在不遠的山上卷起林濤。
“沙沙沙——沙沙沙——”
一只獅子貓踏著瓦片小心翼翼走來。發現了這唯一的聽眾,少年驚喜地投去一瞥。
“沙沙沙——沙沙沙——”
白發少年與白貓,同時發現對方竟也有著一金一藍的異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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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沒有隨我們來額濟納,說是學院另有安排。
果然是沙漠里的邊陲小城,我們抵達時是中午,寬廣的街道上車少人少,隨處可見酒店、賓館,駱駝隊慢悠悠地過馬路,與市中心那些由廢棄機械零件拼接成的高大半球體建筑形成奇異對比。
他們說,當胡楊變成了金黃色,才是額濟納每年最熱鬧的時候。
路口矗立著一座漆黑的雕塑,房車很快駛過,我只看清那是一個正在融化的女子。
“可惜了,沒趕上看金色胡楊。”藥蘺面對鏡子,給自己扎出一個道士一樣的丸子頭,轉問我,“好看么?”
恰好正注視他的我臉一紅,低頭嘟囔:“你問問梟哥。”
前方遇上紅燈,梟哥趁空扭頭看了一眼,竟從駕駛座上起身:“你來開。”
“蛤?!”
半天前,因為心疼梟哥,藥蘺確實主動提出了進城換他開……
正想耍賴,車后響起喇叭聲,藥蘺只得接過方向盤。
二十分鐘后,我們在博物館前的空地下了車。
之前,我們已經根據電話中遠處的鳥鳴聲判斷出山鬼當時應該在河邊,額濟納的主要水源就是黑河,古稱弱水。
“不找水域么?”我摸不著頭腦。
“要找的,”藥蘺攬過我的肩,“不過在這之前——”
他痞痞一笑:“先填飽肚子!”
我眼珠一轉,若有所悟。
我們沿街找到一家在墻上掛著成吉思汗像的蒙餐店,進去點了幾道特色菜和一壺馬奶酒,餐桌旁邊墻上貼著一張駱駝被扒光了皮的照片,十分血腥。
藥蘺注意到我不敢往照片那看,就挪了挪身,擋住大半。
因為過了飯點,餐廳里除了我們,只有一桌三個在喝酒的大叔。
其中一個綠襯衫大叔喝多了,說:“可惜四十多的人了,膝下無兒無女,空留下一堆廢紙,到頭來尸體都臭了才被發現。”
“他上周還說自己要完成一幅大作,現在突然自盡了,”另一個胡茬大叔道,“你們不覺得蹊蹺么?”
“總之,我們現在可不欠他的了,”相對瘦削的卷發大叔許是擔心什么,舉杯打斷兩人,“剩下就交給事務所吧!”
我們正聽得入神,老板娘來了,身后跟著一臺用廢舊金屬改造的機器狗,腦袋是一個半球體外殼,頂著一對絨布耳朵和一對藍色電子眼,背部是一片金屬板,上面放著飯菜。
“你們是外地人吧?”老板娘上過菜,給我們每個人斟滿馬奶酒。
“嗯,我們是聽朋友推薦,來觀鳥的。”藥蘺道。
“觀鳥?”老板娘眼睛一亮。
不遠處的綠襯衫大叔卻急得直嚷嚷:“都是鬼怪,看了啊,要倒霉的!”
瘦削大叔見狀,連忙招呼老板娘結賬,胡茬大叔負責控制綠襯衫大叔。
待三人出去了,我急忙問老板娘:“這是怎么回事?”
“唉,”老板娘一邊清理殘羹剩飯一邊說,“他們的一個畫家朋友前幾天被發現在自己家中自殺了,聽說當時啊,屋里被畫得全都是鳥,黑壓壓的,詭異至極。”
“那事務所又是怎么回事?”梟哥問。
“聽說是一個專門處理怪事的組織。”老板娘開始抹桌子,似乎沒了剛才的興致。
“對了,說到觀鳥,您剛剛想說什么來著?”藥蘺好奇。
“噢,我知道離居延海不遠有一個營地,那里都是搞藝術的年輕人,三天之內,客棧可以免費住,看你們這樣的,也許會喜歡!”她微微一笑。
居延海是弱水的終端湖,古時的她曾像海一樣大,傳說道家始祖老子就在那里得道成仙,王維在那留下過“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詩句,然而在二十世紀末,她卻因為水資源的過度開發徹底干涸。如今,通過注水,居延海正在慢慢恢復往日的遼闊,從照片上看,已是一片碧海云天。
“哦?那敢情好!”藥蘺道,“這營地叫什么名兒?”
看他也笑瞇瞇的,不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這樣吧,我晚上正好要去見朋友,剛聯系過他們,說會派車來接我,”老板娘的臉上洋溢著自豪,“你們十點來我店里,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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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說,那老板娘為什么不肯說營地的名字?不會是人販子吧?還有,為什么那個大叔一說鳥是鬼怪,老板娘就不高興?”我窩在車里的沙發上,越想越不安。
天暗下來,藥蘺打開燈:“我突然想起來,以前幽州也有一個被稱作‘營地’的地方,人們都說那里的居民瘋瘋癲癲,喜歡吸毒,還會傳播邪教和疾病。”
“那我們……”一聽到“傳播疾病”,我怕了。
“也可能是外界對那種人的偏見,不過這老板娘的確古怪。”藥蘺沉吟,“梟哥,你怎么一直不說話?”
“那女人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梟哥看著窗外。
簡陋的霓虹燈逐漸點亮這座廢土風十足的城市。
“你說老板娘?”我吃驚。
“嗯。”
“好人的味道……還是,壞人的味道?”我追問。
“不知道,”梟哥閉上眼,最后的天色流連在他靠窗的半張臉上,“只是,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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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們到地方時,老板娘正在給店門上鎖,她換上了白襯衫和牛仔褲,束高馬尾,見到我們就熱情地打招呼。走近后,我發現她臉上的皺紋竟比中午見時少了很多,皮膚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仿佛年輕了十歲,不像化妝可以達到的效果。
藥蘺和梟哥應該也發現了,但是都未動聲色。
“轱轆轆轆轆——”
這時,一輛驢車從坡上冒出,經過紅綠燈,向我們駛來。
趕車的是個戴斗笠的小矮個,看不清臉,驢車上還坐了一男一女,都是年輕人,我們隨老板娘上車之后,那個少女問老板娘:“其其格,他們是誰?”
“喔,來觀鳥的。”
“哈哈哈哈,姐還是和年輕時一樣熱心!”男青年抬起頭,我這才發現他有一對豎瞳,頰上殘留著白色鱗片。
“我是蝰蛇,”見我盯著他看,男青年自我介紹道,“叫我玉就好。”
“你好!”我同他握了手,正在猶豫要不要透露真名,少女也探過身來:“我是人類,剛成年,名字是枯姆!”
她黑發黑瞳,臉龐紅撲撲的,骨相很美。
我和枯姆握手,藥蘺注意到她腕上閃閃發光的銀手鐲:“好漂亮的鐲子!”
“這是我離鄉云游前,父親和哥哥給我打造的!”枯姆不無自豪。
“那么說,你去過很多地方嘍?”藥蘺挑眉。
“雨林,戈壁,雪山,我一個人都去過,但是一直沒有去看大海,我想等遇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去。”
“說到大海,”玉對枯姆說,“你不是一直想聽我唱那首歌么?”
“是呀!”
“現在就行。”玉調皮一笑。
“那,”枯姆取出一支笛子,“我開始咯!”
驢車穿過人少冷清的夜市,悠揚空靈的笛聲劃破長街,玉懷抱木吉他,歌聲清澈隨性:
“遍野的山茶花呀
請你告訴我
告訴我最絢爛時凋落
是幸運
還是軟弱
南下的風兒喔
請你告訴我
大山有沒有將我遺忘
大海愿不愿將我收藏
……”
然而,這首歌,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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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看去,燈火通明的營地好像一片燃得正旺的篝火。
營地在一片綠洲之上,不少由廢舊汽車或集裝箱改成的多功能住所和許多游牧帳篷擠在一起,墻上滿是五彩斑斕的涂鴉,一些門窗或半掩或敞開,室內有人忙碌,有人說笑。
跳下車,玉對其中一間喊:“哥,來客人了!”
一旁的帳篷里忽然凸起一道碩大黑影,隨著一聲滾雷般的低吼,那黑影伸了個大懶腰,竟是一頭半人高的貓科動物。
很快,那貓科動物開始形變,掀開門走出來時,已是一位身穿藏袍的奇美女子,是一種非常迷人的野性美。
“老孟一早就回去了,現在我看店。”寬肩窄腰,鵝蛋臉,凌亂的齊肩白發,一雙清澈又寒氣逼人的藍眼,臉上胡亂涂抹的顏料,還有一對銀閃閃的藏式耳墜。
“祝瑪,”枯姆跑過去,遞給她一個包裹,“你要的畫布!”
“謝謝狗子,”名叫祝瑪的美人摸了摸枯姆的腦袋,“書簽在桌上,自己去挑吧。”
“格格,”她又對老板娘努了努嘴,“還有給你的禮物。”
“為什么叫她狗子呀?”我忍不住好奇。
祝瑪卻哈哈一笑:“快來吧,這個時間正好沒啥客人。”
“那我先走嘍,”玉背上吉他,“回見!”
客棧是一排雙層集裝箱,下層被涂成貼合沙漠的土黃色,上層則是星空一樣的藍紫色漸變和星星點點的白顏料,門邊用熒光漆噴了一個奇怪的符號,像一條長出羽翼的蛇。
一樓是酒吧,已經關門了,我們來到二樓,選了一間靠南的房,祝瑪留下鑰匙就走了。
屋子里有四張床,分上下鋪,靠近門的空地上鋪有地毯,兩個小沙發軟軟的,坐上去還會下陷,沙發套里裝有用來支撐的輪胎,墻上掛有一串串暖黃色的氛圍燈,還有一幅油畫——畫上是一條藏族氣息濃郁的小巷,聳立兩邊的白墻在陽光下一面明一面暗,經幡懸掛其間,一個紅衣喇嘛正往深處走,只留下一道仿佛置身于風雪中的模糊背影。
梟哥和藥蘺檢查裝備,我出門想找廁所上,不曾想在一樓聽到祝瑪的帳篷里傳出老板娘的聲音:
“拿回去吧,祝瑪,我早就不干了。”
枯姆有些急:“這真的比你之前那些都好!”
“我現在只愛酒。”老板娘似乎不高興了。
帳篷里沉寂片刻,忽然“砰!”一聲,好像有人跌倒,將什么東西撞翻了。
“狗子!”
聽腳步聲,老板娘要出帳篷了,我趕忙跳到集裝箱的墻后躲起來。
忽然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好在我熟悉這氣息,是藥蘺。
“廁所難道不應該在那兒么?”藥蘺壓低聲,指了指反方向。
我掙開他,進去才發現那是一間旱廁,沒有燈,角落里還有一團黑漆漆的東西,我沒想太多,當即開始解決,不料沒等釋放完,那團東西突然發出一聲嘆息,嚇得我一下子尿不出來了,更可怕的是,那東西竟然炸了毛一般越變越大,還散發出比旱廁本身的味道還要濃上百倍的惡臭,我慌忙提上褲子,因為那東西比我更靠近門,只好緩緩蹲下,將自己隱藏在墻后,緊接著那東西“嘩啦”張開,也不知將什么熱乎乎的濺了到處都是,總之我身上也有,黑暗中我只看清那似乎是一只大得離奇的鳥,它便一下子撞開屋頂,飛了出去。
這時,藥蘺趕了過來,打著手電,我這才發現,狹小的空間里濺滿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