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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詭影的左手
  • (英)薩拉·潘特
  • 5333字
  • 2022-06-17 18:30:40

格蕾絲

在開始培訓的前幾個月里,格蕾絲非常疲倦,以至于在她不需要當值的日子做任何除了躺在床上以外的事情都顯得很不可思議。她腦海里給自己一個大獎勵的概念就是等艾薇離開房間,這樣她就可以享受自己一人靜靜抽泣發泄的時光了。但是漸漸地,她開始習慣每天辛苦地工作,這些日子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跡。在這種習慣里有著一種令人寬慰的韻律,讓格蕾絲漸漸陷入一種麻木之中。

最后,她突然意識到護士們是可以離開醫院的,一旦她從疲憊的深水里出來,她就突然有了一股強烈的離開的欲望。每個月都有珍貴的離開時間,一個月一天。除非護理組長或者護士長決定取消這個制度,否則就是有休息時間。對于一個日班護士而言,這就意味著晚上會有幾個小時的時間,還有每周半天的休息。其他的護士都把這些休息時間利用到了極致,三三兩兩走到鎮子里,手挽著手,情緒高漲。她們選擇坐在海邊或者是在海里蹚水,然后去城里的咖啡館參與高檔宴會、吃奶油蛋糕。更勇敢和精力充沛的人晚上還會去跳舞,雖然本內特護理組長不喜歡如此行徑,但是這并沒有違反規定,所以她什么都做不了。

格蕾絲正坐在床上撓著腳,看著艾薇做好準備。她還沉浸在第一次逃離醫院的羞澀感中,她把胸罩遞給艾薇,然后幫她拉上了裙子后面的拉鏈。

她們需要在十點前回到護士宿舍,制定這個規則的人并不在乎這些女生遠離她們的父母來這里工作,賺錢,他們只知道如果管事的護理組長或者是守夜人抓到了任何違反規則的人,那么這個人就會被帶到護士長的面前。“這里就像是一個監獄,”艾薇經常這么抱怨。“我們就是被關在一個籠子里。”

“這是為了保護我們。”格雷斯說道,學著管事護理組長第一天跟她說的話。

“我并不覺得你需要保護,”艾薇說道,她的聲音開始變得邪惡起來。“我很確定你的道德上沒有任何危機。我打賭你在人生中從來沒有犯過錯吧。”

格蕾絲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脫掉衣服然后爬上了床。她在艾薇梳妝打扮的時候假裝在讀書,當艾薇離開去參加夜晚的活動——一場舞會時,她說道:“不要等待。”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活潑和確認這個活動會很有趣的意味。格蕾絲把臉轉向墻壁,直直盯著它直到聽到門關上的聲音。

艾薇從臥室窗戶爬進來的時候已經十點四十五了,如果護理組長抓住了她,她八成腳還沒落地就要去見護士長了。格蕾絲曾經想過要把窗戶鎖上,讓艾薇在外面徘徊直到她被抓住為止,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會那么做的。艾薇是一個粗魯的、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她已經傷害到了格蕾絲的感情,但是她也不應該因此倒大霉。除此之外,她們就像是姐妹倆一樣,團結起來一起對抗父母;這是“我們”和“她們”的關系。至少格蕾絲心目中的姐妹是這樣子的。因為她只在書里讀到過這些故事。

年輕的護士們不管怎么樣,都在盡可能地照顧著彼此,一個看著資歷更深的護士和病房護士;其他的躲在廚房里狼吞虎咽著茶會里剩余的蛋糕或是面包切片。但是當她們去到餐廳太晚的話,就沒有什么除了葡萄干布丁以外的東西可以吃了,布丁在新鮮的時候是固體的,但在旁放了三個小時之后基本上就嚼不動了。

格蕾絲裝作已經睡著的樣子。她聽見艾薇躡手躡腳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像是低聲細語一樣的迅速換衣服和鉆進被窩里的聲音。艾薇回來這么晚的時候從來不會卸妝,她有著黑色的眼線。早上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病人,而不是一名護士,直到她去盥洗間洗掉化妝品為止。

格蕾絲靜止著不動,直到艾薇的呼吸聲變得沉重而規律。她剛剛一直屏著自己的呼吸——在艾薇安全睡著之前她沒有辦法放松。過了一會兒之后,艾薇呼吸聲里的鼻音變得有點破碎。格蕾絲緊張了起來,靜靜地聽著。又過了一會兒,她意識到艾薇正在哭泣。

“你還好嗎?”格蕾絲小聲問道。

她聽到艾薇的喉嚨發出了一聲吞咽,接著她說道:“不是太好。”

“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這里又出現了一個短暫的停頓,正當格蕾絲覺得艾薇肯定不會回答她的時候,艾薇說道:“有一點點想家。這真的很蠢,我在這兒不經常是這個樣子的。”

她的聲音變得堅定了些,更像白天的艾薇了——涂著口紅的艾薇。

格蕾絲感覺到沉默在她們之間蔓延,直到化作一個包裹著她們倆人的氣泡。她蠕動著去到她床上的每一個角落,嘗試跨過她們之間的每一寸地板。她的手指沒有辦法觸碰到艾薇,格蕾絲準備說點別的。說一些撫慰人心的,她這么希望著,當她感覺到艾薇的指尖觸碰到了她的。

第二天,艾薇表現得像個沒事人一樣。當格蕾絲問道:“你還好嗎?”艾薇總是高昂著自己的頭以一種冷硬的語氣回答,“當然了,親愛的。”

吃早飯的時候艾薇沒有和格蕾絲坐在一起,就像她一向的作風一樣。當格蕾絲獲得了十分鐘在吸煙室里放松的時間時,艾薇從她暖氣片旁邊那珍貴的座位上起身,把她沒吸完的半支煙遞給了離她最近的護士,然后離開了。

在她即將結束自己的輪崗之時,格蕾絲已經決定讓艾薇自己去度過這一切了。不管艾薇讓自己陷進了什么情緒,格蕾絲都很確定她會在自己的好時光里忘記這一切。艾薇不是那種會一直沉浸在低落情緒里的人。

出于她藐視一切規則的能力和充滿魅力的做事方式,艾薇簡直天生就是做護士的料。格蕾絲嫉妒她和病人相處得輕松愜意。當格蕾絲躲躲閃閃,等著在任何可能的時間被找到——等著被病人用僵硬的手指指著喊“冒牌貨”,艾薇卻表現得就像是個老手一樣。雖然她只有二十歲,和格蕾絲一樣大;她和病人對話的方式就像是她在這些人出生之前就做護士了一樣。老人們、年輕的士兵們、孩子們,都是被同樣權威、些微有點區別的方式對待。所有的人都因此很喜愛她。

“你說要一個瓶子是什么意思?”她會在走過床尾的時候這么說。“現在還不是時候,而且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艾薇并不是一個殘酷的人,她會為問問題的男人拿來瓶子讓他釋放自己,或者是調整枕頭、拿來手帕,所有病人需要的東西。但是總是帶著尖刻的話語,和一種被影響了效率的感覺。

成年人們在她面前都表現得很尊崇而充滿歉意,但是在她的背后會用明顯是喜愛的語氣開她的玩笑。“噢,不要,”格蕾絲聽到一個男人說,“我們有瓊斯呀,再說一遍。你小心一點,今天不要提任何護理要求哦,不然我們就完蛋了。”

孩子們覺得她很有趣。她的表情越嚴肅、語調越嚴肅,他們就會笑得越開心,越充滿喜愛地看著她皺著眉頭的臉龐。“湯米·威爾金斯,你是不是又在撓自己癢的地方了?如果你敢把連指手套脫下來我就把它們黏在膠水上。不要用你藍色的大眼睛看著我,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她會轉身走來,讓湯米·威爾金斯在她的背后哈哈大笑。

他們叫她“斑點”,艾薇假裝不知道這是“脾氣差的人”的縮寫。當格蕾絲和她一起在兒童病房的時候,持續聽到的話語就是“斑點,你做一下這個”,或者,從禮貌一點的孩子口中,平實的一句“斑點,拜托你”。

不上班的時候艾薇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叛逆者,當其他女孩兒都因為疲憊病懨懨的時候,艾薇好像總有用之不盡的能量似的。她在外面的時間比在里面的時間多得多,她用各種故事來誘惑她們:迷人的男士們、偷來的吻,還會展示自己收到的禮物——軟皮革手套、絲綢長襪、一個黃油色的山羊絨圍巾。

艾薇還知道所有最新的歌曲和舞蹈。她會在舞廳里表演,用她不總是在調上的聲音無畏地歌唱,還會擺出各種夸張的姿勢。她會一手放在自己的臀部,一邊從肩膀上方向人群拋媚眼。這些事情都過于夸大而且離譜,但是它們給格蕾絲帶來了一種開心的感覺。

本內特護理組長沿著病房的支撐架走著,十英尺之外就開始盯著格蕾絲看,就像她一貫的風格一樣。“工廠里出了一場事故,我們要準備好接收傷員。他們說我們至少要接收六個人,我們需要把一些病人移到這個病房里,那樣可以給下面留出空間。”

格蕾絲想解釋說她馬上要休息了,但是她知道這么說無濟于事。你只會猶猶豫豫地被允許休息一下。但是,格蕾絲的腳被釘在了地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夠再清醒一個小時,更不用說是一整晚了。

當傷員進來的時候,男人們被移到了另外一個病房,格蕾絲接收了七個女人。一個有著傷痕、一只手臂斷了的人正在抱怨有一塊磚頭從他的頭上飛過去了。

“大樓倒掉了嗎?”格蕾絲在幫助病人轉移到更舒服的位置時這么問道。

本內特護理組長給了她一個兇狠的眼神。“專注于你的工作,護士小姐。沒有給你無意義的八卦的時間。”

格蕾絲并不認為問這些傷員事故是怎么發生的是一個“無意義的”問題,但是她不準備和護理組長吵架。除此之外,她的上級已經走到病房的另外一頭,消失在簾幕之后了,無疑是要去做一些非常醫療相關和效率高的事情。

格蕾絲的視線從她病人的身上轉移開來,在如此多需要注意力的病人面前感到無能為力和無法確定。這種興奮感喚醒了所有住院的病人,突然出現了各種各樣要求信息的人,需要醫療服務的人,胃病患者還想要牛奶飲料。

從工廠過來的一個女人正在大聲地呻吟,幾乎是有節奏地在呻吟。另外一個,受傷不是很嚴重的人,正在問誰會聽“看在上帝的分兒上,讓她安靜下來吧”,格蕾絲不知道她應該最先照顧誰,而且每個人都那么忙。

本內特護理組長的手臂上綁滿了繃帶,停留了很久說道:“你更需要盯著安靜的人。”這種注意力和建議已經足以破壞所有她用以黏合自己轉動的齒輪的膠水。她跟著護理組長去到了一個年輕女士的床邊,更像是一個女孩。她的半張臉蒼白而美麗,另一半則是生氣的紅色疤痕。看到這個畫面的驚詫讓格蕾絲感覺想吐,她轉過頭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

“你敢!”本內特護理組長轉過身來對著格蕾絲的耳朵惡狠狠地說道,“你膽敢。”

聽到護理組長罵人的驚詫感足以讓格雷斯從自己突然的惡心感里脫離出來。格蕾絲吞下了自己的不適感,回到了病人身邊。本內特護理組長是對的,她怎么感覺并不重要。她需要成為坎普護士,而不是格蕾絲,甚至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你可以的。”本內特護理組長輕快地說著,好像這個女孩只是在抱怨手里的一個碎片一樣。這個女孩完好的那只眼睛向上看著,眼淚從眼眶流了出來。她的嘴巴是張開的,在完好的那一側張開大的弧度,仿佛她正在尖叫似的——雖然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來。那個畫面很怪異可怖,她需要包扎傷口的網紗,需要可以治愈傷痛的嗎啡。

“拿熱水瓶過來給我。”本內特護理組長說道,格蕾絲遵守了她的指令。

“驚嚇是你的頭號敵人,”護理組長說道,把熱水瓶放到了這個女孩身邊。“我們需要讓她回復體溫……麻煩你不要再說了!”她舉起了自己的手。“不要再說那些關于眨眼睛的諷刺的話了,我不想聽。”

當她們在工作的時候,嗎啡好像開始發揮了作用,當這個女孩剩下的眼瞼合上的時候,她的胸膛已經穩定地上下起伏了。她們接著去照顧下一個傷員,直到后來格蕾絲才明白了當時護理組長開的玩笑。這個女孩已經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如果驚嚇沒有帶走她,感染也有可能帶走她。這么嚴重的傷口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難幸存下來了。

格蕾絲工作了好多個小時,照顧著不同的傷員,在病房的不同位置。她拿過、舉著、清洗著傷口,還有綁上了繃帶的四肢。自始至終,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她還記得第一個年輕女人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之后,當她的換班時間終于結束的時候,護理組長微微抬起了自己的下巴,說道:“我想你最好休息一會兒。”以她慣常的那種不情愿的語氣。格蕾絲只希望可以趕快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的房間里,還有她那張現在看起來像天堂一樣的又硬又窄的床。

她沒有尋找艾薇,猜測她可能還在狗舍里,雖然過去的六個小時已經消磨了格蕾絲的很多擔憂。她只是太累太悲傷了,已經沒有力氣去考慮艾薇的壞心情。

格蕾絲并沒有走進那寒冷的、讓人凍得一激靈的晚風里,然后走回護士之家;相反的,她的腿帶領她走到了另外一個方向,走到了病房的盡頭。她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力氣與她們爭吵了,接著她發現自己就在被燒傷的病人床邊。

至少,她睡著了。醫生進來看過她的情況了,給了她合適劑量的嗎啡。格蕾絲站在床邊,看著蓋在她身上的薄毯上下起伏。在毯子下方,大腿處出現了一個帳篷,蓋著它們,沒有碰到。她的媽媽一直都是用油脂去處理她的燒傷的,當格蕾絲在家的時候,她從未質疑過這一點,為什么要質疑呢?她好奇自己下次回家的時候敢不敢去糾正她的媽媽。這個想法擊中了她。格蕾絲已經三個月沒有見過自己的爸媽了,她不知道爸媽是否會歡迎她回家。她正在進行著一場沒有明確規則和界限的苦行生活。當她離開家的時候她就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她會穿著一套精神的制服回家,她的海軍斗篷披在肩膀上,還有她的帽子。他們會張開自己的雙臂去迎接這個優秀的年輕人,然后一切都會被原諒。至少是被他們原諒。

所以,在這個躺在床上的女人的傷口上并沒有油脂,她還服用了一種讓她的痛苦消失的藥物,并且她正躺在一張干凈到可疑的床上,但是他們肯定已經無法幫她做任何其他的事情了。時間都花在了等待上,就像本內特護士會說的那樣。“我們看著他們,僅此而已。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會活下來,一些人會死去,而我們只能看著。”

格蕾絲感覺到淚水在她的眼睛里打轉,她用力地吞了一口口水。她不能在這里哭,不能在病房里哭。正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腳步聲,感覺有人來到了她的身邊。在她找到可以做的事情之前,為了解釋她為什么會在病人的床邊流連,她感受到了有人用力地戳了一下她的肋骨。是艾薇。

“老伙計,振作起來,”她說道。“我們明天要去黑鳥茶室吃一個奶油蛋糕,想想那個吧。你和我,還有一個和布萊頓穹頂宮一樣大的盤子裝的點心。”

格蕾絲感覺淚水收了回去。黑鳥茶室很棒的,而且僅僅是想到他們的奶油蛋糕就讓格蕾絲的嘴巴充滿了口水。她回戳了一下艾薇,然后她們手挽著手走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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