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圓坐在中午十二點陽光籠罩下的走廊里,充足的冷氣融化掉泛濫的正午陽光,溫度正好。
程朗去職工食堂吃飯的路上就看見眼前悠閑的人仰著臉,戴著耳機,靠在椅子背上,手機塞在肥大病號服的口袋里,兩條明晃晃的腿耷拉在椅子上晃來晃去。她閉著眼,陽光在眼瞼下投出濃密睫毛的陰影。
明天手術,他緊張的做著最后的術前準備,她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有閑心在走廊里曬太陽。
大概是他從未如此在乎過這種級別平常的手術,才會覺得她是個小沒良心的。醫者不自醫,他早就不把她看作尋常病人一般,也就自然而然失了醫者的平常心。
他看了她一眼,就如尋常般經過她身邊,和同行的醫生聊起上午的會診。
而當事人徐圓卻絲毫無法察覺這樣微妙的心緒,她還想著上午實習醫生郭秀秀帶她簽手術通知書的時候,因為難以掩飾的驚訝而露出的滑稽表情。
當時郭秀秀推了一下眼睛,和徐圓說:“你還小,所以需要家屬代你簽一下字。”
“我都二十啦。”徐圓有些挫敗感,她長得過于顯小以至于去酒吧都要被檢查好幾次身份證。
此時坐在走廊里的徐圓又想起實習醫挑起的眉毛和失控的表情管理,不自覺笑出了聲。徐圓覺得同樣作為實習生,相比之下,自己在聽到當事人不滿十八歲就繼承百萬家產的時候可冷靜多了。
漫長的午后和等待手術的時間被音樂消磨,耳機里有溫柔的女聲低吟。
“One step closer“
“再靠近一點。”
“I have died everyday waiting for you”
“我用盡生命的每一天只為等你出現。”
“Darling,don't be afraid“
“親愛的,別害怕孤單。”
小時候的她,比現在更加敏感自卑。成績尚可,體育差勁,家世一般,貌若無鹽。在不會預料到日后的眉目舒展初長成女大十八變和奮起直追以省第一的成績考入政法大學的勵志人生時,她是班里可有可無最不起眼的存在。
她的牙不漂亮,白皙的皮膚也成了年幼無知孩子們口中,并無惡意卻頗有重傷力的“白化病”。
第五次被撕掉作業本,殘頁上還用紅筆歪歪扭扭畫著“白化病”的惡作劇的時候。徐圓在見到程朗時沒有忍住,豆大的淚珠穿成了線,像是擰開了交織疊加的委屈閥門,泄洪一般噴涌而出。
徐圓爸爸是醫學教授,媽媽是高中老師,他們一個把愛給了實驗室,一個給了高三的莘莘學子。
徐圓懂事,在爸爸媽媽雙雙告訴她“我們很忙,你要懂事。”之后變得很懂事、忍讓、知分寸甚至懦弱和卑微。
看著小姑娘哭成淚人,雙頰憋的通紅,淚珠掛在密密匝匝的睫毛上,鼻涕泡呼嚕呼嚕往外流。大小伙子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問了幾次在哪里受了委屈,小朋友哭在勁頭上也顧不得開口,他只能拿了衛生紙給她擦眼淚鼻鼻涕。
好不容易緩過來,小姑娘扭扭捏捏了許久,才甕聲甕氣的說了由來。
程朗一瞬間的同情心和同理心被投射在小朋友身上的自己激發,沒來由的惱火和焦躁。
他問徐圓什么時候放學,要她答應他,放學后在校門口等他。
其實徐圓并不是對小時候的過往毫無記憶,哪怕是短短三個月的相處盡管細節已經全部空白,但是隔著十年夜以繼日的生活回頭,她仍然能想得起來,好像有個鄰居哥哥在某個依舊寒冷的夜晚,有力的大手摁著她的孱弱的肩膀,堅定的看著她,說“別擔心,我有辦法。”
盡管她甚至不記得前因后果,卻想起那是從來沒有人給過她如此可信的承諾,她記得她當時又哇的一聲哭出來,委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