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十年的歲月朝前看,程朗是無論如何成為不了如今的程朗。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總是認為是勞動創(chuàng)造了人本身,也自然是與愛有關(guān)的年歲之間的人和事創(chuàng)造了眼前的人。所以程朗以為,是十年前的徐圓創(chuàng)造了今天的程朗。
說來好笑。
十年前,他十八歲,高二,和所有自負又清高的中二少年別無二致,為了逃離彼時旁人艷羨的“富裕家庭”,跑到縣城自己一個人住。
抽煙,酗酒,逃課,對于他來說是家常便飯。
而徐圓一家人就是在一個隆冬時節(jié)搬到隔壁。那天他逃課約了人去酒吧,掏鑰匙開門時肥大的校服褲子被人輕輕扯了一下,他低頭,就看見裹在紅色羽絨服里的小小一只,白白胖胖的臉蛋被冷風吹出兩片紅暈,樓道泛濫著潮濕的霉味兒,電燈老舊昏暗,但他依舊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小家伙白皙臉上每一根小血絲,眼神亮晶晶的望著他。
“可以給我媽媽打個電話嗎?她不在家。”小姑娘這么說。
沒有一點防人之心。
鬼使神差,混跡凌晨酒吧夜場的程朗第一次,正點回家,還帶了一個拖油瓶。
小女孩后知后覺的局促不安,坐在沙發(fā)上,攥著拳。
他打了電話,徐圓母親說她還在工作,不知道小家伙怎么一個人從學校跑回家了,語氣滿是擔心和焦慮,他不善言辭,只說孩子在隔壁,下班來接就行。
他隨手拉開冰箱,空空如也,有些窘迫。
等他提著牛奶餅干和一袋子草莓糖果跑到樓下喘著氣站定的時候,街邊兩排路燈瞬間亮起,他突然愣怔,仰頭,口中呵出水氣,穿過冬日昏沉的霧靄和散漫的燈光,他第一次真切的看見了窗口亮著燈的模樣。
救贖,從深不見底的隆冬開始潛滋暗長。
他從來只覺自己是罪人,他的母親是別人家庭的第三者,他的父親為了母親拋妻棄子,迎他們母子過門,十五歲的男孩子敏感自知,他知道那對無辜的母子過得不好,有一些模糊的是非概念,他接受鄰里背后若有若無的議論,接受同學們?nèi)饲肮ЬS人后唾棄的態(tài)度。
他要替母親承擔本應該承擔的痛苦,只要他過得不好,上帝會原諒他。日復一日的混沌之間,其實,他也早就說不清到底是為自甘墮落找合理的借口還是順水推舟可以看得見頭的人生就該這樣書寫。
直到,也有了想要關(guān)照的人,直到,也想要變成讓別人值得驕傲的人。
很難說,到底一個弱小的孩子改變了他混沌的靈魂,還是她只是一個契機,領(lǐng)著他走向本來該走的路。
程朗想不清楚,也懶得想清楚。
有一個悲哀凡世里讓他領(lǐng)會到愛與被愛的人,就足夠了。
當然這是后話。
徐圓成了隔壁的常客。
放學之后會找“隔壁哥哥”寫作業(yè),但她不會告訴爸媽那是因為哥哥家里有他們從來禁止的草莓味糖果;周末要去“隔壁哥哥”家玩兒,因為隔壁哥哥家新抱回一只流浪小狗,她取了名字,叫草莓糖。
其實這才是,故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