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的周三上午，246病房二床的小男孩術后第四天，左臉水腫，程朗下了門診到病房查看情況。

午后陽光透過石榴樹依稀可見的枝葉蔓延在蒼白的病房里，微塵在沉悶安靜的空氣里閃著光，窗外是晴好的天氣。

程朗夾著藍色病例文件夾，單手擠了一些病房門口的殺菌免水洗手液，涂在手背上，抬頭就看見一床除了唇腭裂手術的小女孩和她的母親，又多了一個女生，毛茸茸的棕色外套，梳兩個低馬尾正和小女孩一起趴在病床邊，不知道在做什么。大概是親屬，他想。

推門進去的時候，他看見女生和小女孩在涂曼陀羅，女生神情專注，抓著一只粉色的彩鉛把花瓣全填成粉色。他這才想起來今天是病房陪護志愿者和住院患者交流活動的日子，這個女生大概是新來的志愿者。

走到二床和男孩家屬打了招呼，俯身查看躺在病床上的男孩情況。

徐圓涂完花瓣，又輕聲問女孩想用什么顏色涂葉子，于是兩個人又一人一支墨綠色彩鉛涂起了葉子。

跟細小的空白較勁期間，徐圓聽見隔壁床醫生來檢查，就順口問小女孩怕不怕做手術。

小女孩仔細想想，放下筆，一本正經的回答：“有點，但我媽媽在我就不怕，我媽媽說女孩子也要堅強。”

徐圓被小家伙的字正腔圓逗笑了，也放下筆，捏捏小姑娘圓乎乎的臉蛋，眉眼彎彎笑道：“那姐姐也不怕，要和你一樣堅強！”

兩個姑娘又絮絮叨叨的聊天，從喜歡吃的零食到動畫片里的故事，頭頭是道。在一旁看著的媽媽也跟著樂呵，時不時問徐圓一些話，“有沒有男朋友?”“學習累不累？”這種每個長輩都會問的問題。

程朗做完檢查，發現是術后血腫，叮囑了進一步檢查的事項之后，準備去護士站溝通檢查項目。

扭頭聽見隔壁阿姨問：“小徐什么時候做手術？”

“大概今年暑假吧。”，清甜軟糯的聲音遲疑了一會才回答。

程朗走到一床問家屬小女孩有沒有發燒，得知一切情況良好，低頭看兩個坐在床邊兒的姑娘，拍了拍小女孩的頭，“這兩天好好聽媽媽的話，注意多休息哦。”

小姑娘點頭答應，他看向徐圓，娃娃臉，大眼睛也盯著他看，頭發和身上的棉衣一樣毛茸茸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揉一揉。

程朗適時打住這種不合時宜的想法，朝她們笑了笑，走出病房。

護士站沒人，大概是去換液了，護士臺上攤著一本人員安排表，246病房一床志愿者徐圓這個名字就這么猝不及防的入了眼。

“徐圓”兩個字輕巧的在舌尖打了個轉，是和記憶里一模一樣的名字。

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還是小時候圓圓鼓鼓的樣子適合這個名字，想完，他自己勾了勾嘴角。

護士姍姍換完248的液回來，就看見她們的主治臉上帶著可疑的笑，她總在護士群里八卦程醫生有女朋友的事情，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程朗看見徐圓帶著金屬牙套，又聽見她說手術的事兒。回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查病人檔案系統，調出徐圓的檔案，今年七月底手術，主治醫生不出意外會是他。

這到也沒有什么特別，他對病人一向關注有加，前二十八年的人生除了學業就是工作，他也自得其樂，工作里帶著使命感便從來不覺得早五晚九是件多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關掉系統，把實習生填好的病例過了一遍，這才鎖了辦公室的門，開車回家。

徐圓從醫院回寢室已經是傍晚，到底是北方余寒未消的清冷，盡管裹著棉衣，她還是被一陣陣的冷風吹得牙齒上下打顫。

說起手術的事情，徐圓也不總是避而不談，她是骨源性下頜前突，單純帶牙套矯正不能保證完全恢復需要手術介入治療。只是每個女孩子都有愛美的小心思，反頜讓她多多少少在十九年以來順風順水的人生中多了一些難察覺的自卑和遺憾。

馬上就要到春天了，馬上就暖和了。徐圓搓了搓手，僵硬的手指才有了知覺，快步走向宿舍樓，精疲力盡的志愿總算在她攤在床上的一刻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