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悄悄加入沉默的人群
走向黑暗對他來說并非難事
跟著人群的腳步
穿過黯淡的長廊
聽著絕望的寂靜
呼吸著彌散的死亡氣息
敞開的門沒有任何回聲
他站在角落里一言不發
畢竟他從未見過陽光,從未沐浴過月色
他站在陰影中無人知曉
畢竟他從未沾染雨水,從未經歷過風霜
回旋樓梯上傳來致命的喊聲
喂,要甩掉那一身徹骨之寒嗎?
在那些曾經往昔之人的眼珠里
他看見自己的倒映
他離開時跌跌撞撞
不知是心中苦澀的淚水
還是眼里所見的憂傷
但他還是說
很高興能感受這里
不要忘記你的約定
雨果喧鬧著混入消失的人群
噢,他還會再回來
這是歌手梅林·雷斯特在大約二十年前,用沙啞音喉演唱的弗吉尼亞鄉村歌曲《惡魔細節》,它并不出色,甚至有些不知所云,直到最近突然沒來由地火起來。當克里斯陶爾.斯芬克睡眼朦忪地走進保密會議室時,國防部幕僚長加上四個不認識的人都在那圍著臺手機聽這首歌,時不時發出窸窣齷齪的笑聲。
克里斯把屁股重重摔到橡木桌前端唯一的辦公椅上,隨著椅子那聲抗議般的尖叫,他這才意識到前幾天醫生囑咐的減肥確實不是隨口說說。不過現在他仍然怒氣沖沖,多年來各種會議穿插早就習以為常,但是每當想到根據昨天中期選舉預測,估計再過幾個月自己就得跟現任總統一起卷鋪蓋,這氣可就不打一處出。
自從離開軍旅后他做過多年幕僚,跟在部長們屁股后面一路混上來,年前終于當上國防部長。當然直接原因,是前任連同一大票排位在他前面的人,都陪著前總統在空軍一號上一起栽了下去,因此說不定還多虧元核事件。難怪以前軍校的導師曾經跟他講,與其相信自己實力,更要相信運氣。
那粒超新星的光芒,即使白晝也赫然可見,在夜空中更如同第二個月亮,有時甚至還更要亮些,這已經是亮度開始減弱的狀態,雖然科學家預測它只會持續數月,但實際上已經閃耀接近一年。即便讓人們在夜空談情說愛時多一分浪漫,但對喜暗睡眠者造成的影響可不小。
開個保密會人這么多,還保個鬼密。
桌前擺放的速溶咖啡成了加劇他壞心情的催化劑,難道就沒人知道他只喝煮泡的咖啡?他再次環顧四周,確實沒有秘書凱瑟琳,那誰來做記錄?原本排除低階人員的會議,都由機器人做秘書,但自從那事件之后,大家普遍對人工智能有一種抗拒,于是重新啟用不少人類女性做文秘工作。
雖然凱瑟琳也不算靠譜,但那女孩大概算是整個國防部最養眼的了,至少——比在場的人養眼。
他開始觀察那四個不認識的人。一個穿著空天軍中校制服,應該是總長那邊的代表。坐旁邊穿白襯衫那人掛著NASA的胸牌,頭比他還禿,見鬼怎么會有宇航局的人。
再往后的兩人幾乎縮在桌子的末端,其中一個胖子身上套著寒酸的灰西裝,興許是臨時借用,極其不合身,肚子上的肉擠出來,露出底下綠色印著卡通圖案的T恤。另一人則是在場唯一的女性,扶著大大的黑框眼鏡,書呆子似的大媽,雖然她冒著一股子學者的氣味,但那套杏紅色正裝比較像周末去教堂穿的。
總之這兩人給他一種不協調感,不過恰恰有可能就是他們帶來今天會議的主題。
“克里斯。”他的幕僚長,也就是當年幕僚的幕僚開口說,“今天的會議屬于特級議題,因此先不做薄記,等您聽完再做決定是否要留下記錄。”
“這位是NASA空間物體事務部的主管,斯蒂芬·泰勒博士,而這一位是空天軍總長辦公室秘書長賈旺·雷諾納中校。”他先介紹坐得比較靠前那兩人,“接下來——”
“首先說說是什么議題,連個會前簡報都沒有,這還是首次。”克里斯粗暴的打斷他,任誰在經歷幾天的失眠和連續會議后,好不容易起了睡意,推掉整整幾個晚宴的邀約,等著下班后回官邸美美睡上一覺的時候,突然又插入這樣的會議,心情能好到哪兒去。
幕僚長是個極懂察言觀色的人,一聽出語氣中的不悅,立即停了下來,給賈旺打眼色,把話題傳給他。
這個中校也算機警,興許是軍人的本能,或可能是常年在將軍間游走而培養出來的本事。
“尊敬的斯芬克先生——”
“叫我克里斯就好了,你們有15分鐘。”他已經開始有點不耐煩。
“議題是基于一個長期科研項目的結果匯報,這項目原本是北加州大學羅賓森教授帶領的博士后團隊在研究,得出結果后他們上報到NASA的空間物體事務部,并由該部門上報到嫡屬國防部但由空天軍分管的行星防御處,再由該處主任直接引介到空天軍總長辦公室。”賈旺開始闡述起來。
“等等,行星防御處?還真有這部門啊?”
“科研機構,科研機構。”
“OK,繼續。”
“然后經總長辦公室研究后覺得事關重大,因此再次調高等級,上報到五角大樓,總長覺得需要您先行了解情況,因此召開這——”
“我說了別賣關子。”
“由于情況非常復雜,接下來還請北加州大學的羅賓森教授和阿比喬博士講解會比較適合。”賈旺話鋒一轉,突然要把發言權傳出去,以至桌尾那本已有點怯場的兩人更加緊張了。
感情這是個來蹭會露臉的,克里斯心想。
“羅賓森教授你好,別坐那么遠,靠近些。”他站起身去與為首的胖子握手,以示平易近人,更多的是為自己之前猜對而得意。
“很榮幸,先生,不過我是阿比喬·瑞安克萊門特博士,她才是羅賓森教授,我是她的副手。”胖子顯得有點不知所措,指指一旁的大媽,但還是顫抖地接過握手。
“我是夏米尼·羅賓森,天體物理學家,超深空射電信號觀測項目的負責人。”大媽不失時機地伸手過來,她倒是有點迫不及待。這人鐵定是會住在辦公室里從工作到吃飯,甚至是睡覺和洗漱都在的那種,克里斯非常肯定自己的直覺。
“噢,阿比喬這名我還以為——”這倒有點兒尷尬,他的手甩了甩,趕緊轉向。
“這個,其實阿比喬原本是男性的名字,很久以前,只是現在變得比較中性,男女都在用。”胖子笑得十分生硬,啰里啰嗦解釋一大輪,不過根本沒啥人在乎。
“這個超什么信號項目來著?”克里斯又問。
“超深空射電信號觀測項目UDSROP,先生。”夏米尼又解釋一遍,但實際上克里斯即使聽懂這名字,也不明白是干什么的。
于是大家之間出現了一種微妙的沉默,這大概有十幾秒鐘,直到夏米尼察覺到這一點。
“這是個長期科研項目,我是第三任負責人,該項目研究的是——”
“教授,不如直接說說你的項目跟國防機密有什么聯系吧。”克里斯敲敲左腕的手表,他注意到夏米尼也戴著一塊,這在現代社會已經非常難得,畢竟人們早已習慣于把手機卷曲,套在手腕上當手環使用,以至一眾手表品牌也只能隨大流發行起手機來。
“噢,請允許我補充一下,這本來是與NASA的合作項目,長期由多個強人工智能進行聯合測算。最近突然出了結果,但由于發現其中牽涉到元核系統,因此我們就把它上報到國防部。”輪到斯蒂芬開口說起,這家伙形象不怎么樣,嗓子卻悅耳得堪比播音員。
克里斯皺起眉頭,民眾最近對人工智能所涉及的事物都十分敏感,上個月國會也剛通過ARC43法案,來限制人工智能在軍事和國防上的應用。現在這事更涉及到元核,則更是踏入雷池。
它在大侵攻時期做過些什么呢?人們十分好奇,一直眾說紛紜,對它的怪談就沒停過。有傳聞說它在那幾天里留下不少奇奇怪怪的圖紙,更有甚者說它研究出了超時代的重力子引擎。但各國政府對這些說法全是嚴厲否定,以至官方往往持避之不談的態度,漸漸都搞得有點神經質了。
“你們應該明白,現在大家對那些超級電腦極度不信任吧?前些天國會才剛立法禁止宣揚AI統治論。”他用有點帶著遲疑的口吻說,“那個鬼玩意現在大概到旅行者一號那了吧。”
“至少還要兩年,先生,不過它的核火箭部分仍在加速。”阿比喬突然冒出這句話,惹得克里斯盯住他一陣,不知是不滿,還是沒聽懂。
“所以在這么敏感的時期我們只在這里先探討,再初步決定是否要將這件事情升級到總統辦公室,以及對外公布。”幕僚長倒是十分熟悉自己的上司,急忙解釋到。
“那我就先略過介紹本項目的意義,直接說說上報的特殊情況。”夏米尼似乎也開始學會如何直接了當。
她打開桌上的投影屏,顯示出一幅帶著密密麻麻星點的立體圖,其中有一連串不規則的點閃著光,有些惹人注目,旁邊附加一堆估計只有原作者才看得懂的曲線。
“我們一直在觀測宇宙中的各種射電信號,以此作為研究宇宙變遷史的理論基礎。在2018年10月9日那天,一組剛被發現的數據引起了我們注意,當然那時我還是高中生,我說的是項目組里的那些老前輩們注意到。因為它與2014年6月3日所發現一組信號的頻率完全一致,這里我必須強調的是,宇宙中有各種各樣的射電暴,有相似的很正常,但頻率一模一樣,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就是引起項目組重視的原因。經當時的人研究后,發現它們的爆發時間和能量波段遠超于其他的快速射電暴FRB,由此劃分出一個新的名稱——超級星體射電暴SSRB,也叫超星暴。”
“慢點,慢點,講那么快做啥呢?我聽都聽不過來。”克里斯打斷到。
“是您說只有15分鐘。”
“好啦,這已經不是一回事了,既然跟元核有關。”
“那好吧,然而在2024年以及往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們又發現好幾個這樣的超星暴,頻率也完全一樣,隨著觀測設備的發展,項目組開始得以觀測這些超星暴的源頭。結果什么也沒發現,沒有超新星噴發跡象,超巨黑洞或者類星體的吸積盤,甚至連引力透鏡效應都沒有,每一個信號源都是一片黑色的空白區域。”
“是不是你們的望遠鏡和探測器臟了,白瞎出一些數據?我說笑的哈哈。其實我的意思是,我只想知道元核系統牽涉其中的原因,看看會不會惹得那些恐怖主義者以此來朝圣。”克里斯用指節輕輕敲了敲棕黑的橡木桌面,這張有兩百多年歷史的大長桌經歷過各種大事件,包括從一年前大侵攻時對五角大樓的轟炸中幸存下來,聲音仍是那么渾厚而滄桑。
“先生,我們是科學家,我們講究依據。首先超星暴是由我們北加洲大學落基納爾山——卡雷礦坑觀察站和日本松崗礦場觀察站聯合發現的,這種在地下半英里深度的廢礦坑里,各自有裝著三百萬加侖超凈水的水鏡池,每個水鏡池里都裝著超過50萬個光電增倍管,得出的數據極其精準,所以不可能是背景噪音,那些頻率的一致性千真萬確。我們同時比對了阿歷爾巡天系統和韋帕-霍恩太空觀測鏡組得到的數據,這種超地球尺度的聯合鏡組,本身就能觀測深空中來自宇宙大爆發時期的射電信號和紅外影像。”
“好啦,說人話行不行?”別提什么超星暴,這位長期失眠者鼻音拖得長長的,感覺自己也即將爆發。
“克里斯,請相信我,起初我也不以為意,但全面聽過之后,我才把議題升級的。”幕僚長一看勢頭不對,趕緊插進來。讓夏米尼這么講下去,他們準得都被轟出去,再要安排日程真不知道會等到猴年馬月。
“那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不要給我科普,直接說議題。”克里斯深深吸口氣,把怒火吞回肚子里,對于這位幕僚長,他是非常尊重的,畢竟自己再怎么能干,也得靠手下的人辦事。
“當時的項目還測——”
“抱歉,抱歉,容我插入解釋一下。”斯蒂芬伸手攔住夏米尼,宇航局畢竟也有官僚的一面,他還是懂點人情世故,“我們與北加州大學合作預計10年計算量的長期項目,元核幫我們算好了。”
咯吱一聲,克里斯改變坐姿,往前傾斜,手肘靠到桌上,這種舉動反而更加使椅子進入臨界狀態,令在場的人都稍稍分心,“到底是什么項目?”他終于提起興趣。
“超星暴航跡坐標測算項目。”
“行,總算是有點兒意思了,繼續說下去,但必須慢點,按我的提問回答,這樣能節省雙方的時間。這項目有什么特別之處,為什么元核要幫忙計算它,而且你們說的航跡是什么東西?”
“是這樣的,到超星暴項目上一任負責人的時候,技術有了很大發展,也能開始測算這些超星暴與我們時空距離,這里的意思就是離我們多久還有多遠。從那時開始,我們開始整理這些信號坐標的排序。”夏米尼調整了一下演示數據,這下那些混亂的圖表換成了新的曲線圖。
“請允許我做比較多的解釋,因為以下部分對于航跡的來由至關重要。”她接著說,也許因為領悟到斯蒂芬打的眼色。
當時有個非常重大的發現。
就是在翻查過去的紀錄時,篩選出更早以前的一個信號FRB.3373.26,那是2004年收到的,不過因為技術原因,起初并沒有被重視。
這次它被判斷為大約121億年前發出的,也即宇宙大爆發后沒多久,當然這是以那個時間尺度來算。自此許多項目課題組都興奮壞了,畢竟如此久遠的信號實在太稀有,要知道還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宇宙人類是無法觀測到的,尤其是誕生之初的好幾億年間,那部分區域稱做暗時代或暗區。
能得到來自暗時代的信號,對研究這個空白領域非常有幫助。況且原本研究者們都無法確認那些信號源是否有星際物質,可是當對FRB.3373.26進行觀察時,居然發現它周邊連續的高紅移閃爍實際上是引力透鏡造成的殘像,再結合那個區域的光回聲,就恰恰證實信號源的位置原本有大質量天體,畢竟超高紅移擺在那。
隨后一段時間的研究和排序則更加驚人,科學家們發現,這些超星暴信號源隨著發生時間由遠至近,與太陽系的距離也越來越短,同時還都帶有強烈的指向性,即都沖著當時的太陽系位移坐標。
針對這些結果,研究者們做出各種形形色色的推測和假說,最廣為接受的就是航跡說,意思是超大或超重質量物體以超高速通過該區域所造成的一種蒸發效應。而且這個物體的速度應該無比接近或等于光速,也即是說它快到把擋路的恒星系給蒸發了,那些超星暴其實是恒星物質被沖擊蒸發時,向前方彈出的超高速星際物質所形成。
“我的天,你的意思是說有艘宇宙船飛得超快,然后飛過的那些星系就——爆炸了?”克里斯再次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他在聆聽時已經這樣拿起放下重復了好幾次,但卻一滴咖啡都沒喝進過肚子里。
“這里的航跡不一定指代宇宙飛船,也可能是某些星際物體,比如說宇宙大爆炸時的某種噴流現象,畢竟我們對大爆炸理論的實際情況知之甚少。”夏米尼解釋到,“而且那些星系沒有爆炸,它們直接被蒸發掉,連光都來不及發出,物質被噴發到哪我們也毫無頭緒,因為觀察不到任何引力源,但是射電暴強得這么久遠都能清晰接收,意味著當時它們甚至有可能被加速至光速以上。”
不過這個未知物沖著太陽系而來,卻是有理論依據的,因為隨著時間推移,信號源與太陽系的星際空間距離越來越少,這從信號排序后就能發現。也因此“航跡說”中還包括一種分支理論,那就是這個物體雖然仍在進行光速或超光速飛行,但一直在減速,甚至有可能從一開始就在做減速運動,從太古之初就開始減速飛向太陽系。
“噢,我大致明白了,這些坐標點就是超星暴信號源排序后的時空位置。”全息星圖和新的曲線圖比原來的上心多了,再經夏米尼一番講解,克里斯看明白不少,“但它們的位置都是錯開的呀,如果飛向地球,不是應該一條直線嗎?”
“咳,部長先生,恕我冒昧,我的專業是天體力學,應該可以解答一下您的問題。”阿比喬手高高舉起,大肚腩像水一樣抖著波浪往前蹭幾下,終究沒有站起來,同樣的,也并沒有實際靠近多少,僅僅欲言又止地仿佛在表達“喊我,喊我回答問題”的訴求。
“哎呀,快說吧,我這里又不是小學。”
“好的,先生,接下來是最神奇的部分,由于那未知物體是以超光速或者我們從未想過的方式前進,于是就出現另一種很有可能成立的假說——維度飛行。請給我紙和筆,只要簡單演示一下,就很容易理解。”
他等待一陣,環顧左右,沒有人給他紙筆,畢竟不論是智能秘書還是人類秘書,這里都是沒有的,而且在保密會議結束前也不可以離開會議室,讓阿比喬好生郁悶。
“為什么不用手寫板呢?”
“只能這么說吧,電子產品做不到那么淺顯易懂的方式。”
但他最終還是在全息演示屏的操作系統里找到虛擬紙和筆,這張紙浮在橡木桌上,即使有風它也不會飄走,假的總比沒有好。阿比喬首先把紙彎成橫著的U型,然后用虛擬的筆上下捅穿它,雖然這操作用手指就可以,但用筆總能有些儀式感。
然后他把紙攤平,現在一張平面上有兩個窟窿。“如果要超光速飛行,將三維空間變成二維,就能節省大量路程,但實際上還有些偏差。”
“那是什么?”
克萊因把紙再次折了起來,但這次折偏了一些,兩個破洞并沒有重疊起來。“別忘了平面空間中還有一個縱軸,這兩個洞之間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因此穿過兩洞之間仍需要時間。許多科幻作品里熱衷提及的星際穿越,曲率引擎,大概就是這種形式。”
“我這么解釋,克里斯,您能明白吧。”
“這么簡單直白,任傻子都能看懂,這不就星際之門嘛。”
“如果把紙折起來是二維的時空移動,那如果再壓縮一個維度會怎樣。”阿比喬把紙揉成一團,“請想象它是一個致密的點,只有一個維度。”然后他拿筆把紙團貫通,幸好這是虛擬的才那么輕而易舉,否則用真的紙筆估計還得折騰半天。
當揉成一團的紙再次展開在克里斯面前時,上面的洞分散在紙上各處,毫無規則。
如果那真是條航跡,往前追溯回去,幾乎橫跨整個已知宇宙。而實際上太陽系一直在螺旋前進,銀河系也在移動,整個宇宙更是在高速擴散中,要說百億年前就知道正確位置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它卻從暴脹時期或者更早,甚至有可能是大爆炸當下,視界面擴張速度遠低于空間膨脹速度的時候,就確定了路徑,就好像命中注定那樣。
“你們提到過減速,那它是外星人控制的機率有多大?”克里斯對于這些所謂簡單直白的解釋,特別那票古里古怪的學術名詞,仍是不明就里,于是干脆轉回去問他關心的部分。
“雖然不能排除其他超維度物理現象,但它的減速并不均勻,非勻減速確實增大了人為操作的可能性。不過如果它真是能隨意轉化維度的飛行器,那科技可是高得超乎想象,對宇宙間的能量使用達到隨心所欲的程度。”
“此話怎講?”
“人們一直以為不同維度是分開存在,但實際上除了時間差異,”阿比喬說到這時,咽了咽口水,“它們是同時存在的,就在我們身邊,只是我們看不見,或者說,感受不到。而不同維度的時間是不一樣的,甚至有可能以另外的形式存在,造成不同的影響。”
這就是維度壁壘,雖然很多影視作品都有對人類進入其他維度的幻想,但實際上不同維度代表著不同的能量密集度,如果生物真的進入不屬于自己的維度,往往就只有被壓縮或者撕碎的下場。
想在別的維度維持自身,需要超乎尋常的能量。
同樣要超越維度壁壘也是如此,比如說單單要打開個小小的二維蟲洞,來次星際穿越,可能就需要消耗一個恒星十萬年散發出的能量。因此即使早就有曲率驅動的理論,卻也只能停留在理論上,這是一個理論比應用超前得太多的時代。
而這段航跡來自更低的維度,甚至有可能是從當時的奇點直接向外伸延,因此它所運用的能量甚至要比曲率高不知道多少倍,能蒸發星系也就并不出奇。
“真見鬼,這是我聽過最瘋狂的事情。”
“可是,部長先生,你們不是有51區嗎,應該見怪不怪吧。”阿比喬問到。
“扯淡,51區的哪能跟這個比。咳,不,我的意思是51區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神秘,都是世人杜撰的。可是這樣做有什么意義?”
克里斯注意到大家錯愕的樣子,“我的意思是,一百多億年,飛這么久黃花菜都涼了,什么都沒有了吧?”
“不是那樣的,時間沒那么厲害,時間只是單純讓人變老。對于它所在的維度來說,那只是瞬間。”聲音來自夏米尼,“在我們眼里,這上百億年間它在進行漫長的旅程,不過對于它來說,時間也許根本不存在。”
“你說得太過火了吧,時間怎么可能不存在。”
“實在抱歉,克里斯。也許是我形容得過于夸張,或者我換一種解釋方法——時間對它有可能毫無影響。由于在廣義相對論中,高速慣性坐標系的時間會被拉長,所以當物體速度越快,它的實際距離感受會相應縮短,比如說以0.8倍光速跑4光年距離,實際上只需要3.3年。因此當這個不明物體從低維向高維展開,對于它來說很可能只是瞬間的展開動作而已,但在我們這個維度看來就持續相當久的一段時間,擋它路的星系也就遭了殃。”
阻礙宇宙智慧生物之間相互發現的因素,是時間和空間,時間太長,空間太廣,跨越空間所耗費的時間,并不是有限生命生物所希望付出的。
宇宙爆炸的時間實際上未必如人們所想那樣100多億年,也許更加久遠,因為科學家們是憑現在觀測到的光來推斷爆炸的時間,但大爆炸初期很可能有段時間并沒有光,直到第一批光子逃逸出來,人們才得以仰望星空。至于再往前那段黑暗時代中所誕生的,將會是怎樣的恐怖存在?
一段預料中的寂靜出現,正如每場會議都會有這樣的沉默。
“這么重大的項目,為什么我從來沒聽說過?”克里斯深吸一口氣,鼻子噴噴哼哼,也許因為說得比較急,呼出的空氣比原先多。
“因為這項目是您兩任之前批準的。我們將超星暴的坐標假設成星系并對它們的運行軌跡進行回溯模擬,就是為了確定會否與太陽系軌道重合。當然這涉及龐大的算力,啟動之初就預計要用10年的時間才能得出結果。元核大侵攻的時候已經運行到第4年,它使用極大的資源在短時間內完成運算,并且把結果變成機動式數據包藏匿起來。我們追尋一整年,最終在路易斯安那州圖書館數據庫的底層找到。當然您請放心,我們仔細篩查過已確保絕對沒有元核的數據殘留。但它這一系列令人費解的舉動,必定有著十分重要的特殊意義,因此才立即上報NASA。”
“你們這么著急開會,結果如何,想必都不用猜。”
夏米尼和阿比喬并沒有說話,克里斯望向斯蒂芬,這人緩緩點幾下頭,光禿禿的腦殼使得反光有了些頻率變化。
“好吧,計算結果的機率是多少?”
“百分之百,先生。”斯蒂芬回答。
“不可能,科學家肯定不會把機率說死。”
“其實算下來是98.8236%。”羅賓森教授掏出塊小手帕,擦了擦汗說。
“你看,我都說他們肯定不會把話說死。”克里斯扭頭跟幕僚長說到,聲音大的所有人都聽得到。
“可那跟100%有什么兩樣?”教授問。
“你們真是,還搞不懂肯定和可能兩個詞的意義嗎?難道我緊張兮兮的跑去跟總統說,太陽系鐵定完蛋,啥也不用做,或者說有可能完蛋,必須采取行動。哪一種比較容易引起她注意,并且投放資源應對呢?”
“連星系都能瞬間蒸發,從宇宙之初,光錐之外,就飛向這里,根本不是我們人類力量可以應對的,部長先生。”阿比喬的聲音低沉得有點像愿望實現后那種失落。
“那你想告訴我們什么呢?還想我引見給總統?告訴大家地球要玩完而且上帝是真的?中期選舉也可以省省了,大家等著一起消失吧。那您也得給我個時間吧?我想時間要是不緊迫,你們會屁顛屁顛跑來報告?”
“其實它已經到達太陽系。”夏米尼制止了他的緊張。
“噢,看來這是好消息,至少我們是目的地不是擋路石,幾十年前不是有個啥奇怪的彗星飛過太陽,很多人說那是個外星人太空船,叫個啥名字,阿陌陌?”
“是奧陌陌。”阿比喬糾正到。
“啊,你們想說現在又來一個?”
“以前有個傳說,在我們太陽系外圍邊緣有個真正的第九大行星尼比魯。我們根據天體軌道變化周期模擬過,有的機率很大,否則海王星和冥王星軌道就不會那么怪異,但那么大的天體不可能完全觀測不到。因此我們使用引力反射測量法,這才確定引力異常的大致方向。而且估計那未必是個星球,由于無法追蹤觀察,也無法去探測,我們只好猜測,那也許是個黑洞。”
“哈,我雖然只是軍校出身,但中學物理還是記得的,太陽系有黑洞的話早被吞噬了。”
“不,那可能是個原初黑洞,也就是大爆炸初期被彈射出去的致密物質,也許就是那超維度天體,請允許我先這么稱呼它,減速完成的痕跡。這種亞等離子體組成的原初黑洞,不需要奧本海默極限,不一定有角動量,也不帶吸積盤和噴流,即使引力十分強大,但只要足夠小,即使用引力透鏡法都找不到它。”
“那你們發現什么沒有?外星人的依據呢?”
“直到現在我們都沒有發現任何有意義的光波或者電磁波,一切文明要進行信息交流,都需要有波。”
“那元核試圖藏起來的數據是什么?它找到了外星人?”
夏米尼打開最后一幅數據圖,星圖上的連線到達一個不起眼的位置赫然而止。“我們的項目原本希望預計到達時間,想不到的是,元核系統不但計算出到達時間,就連減速完成后該天體的最終目的地都算出來了。”
“好好好。”知道地球將要被入侵的消息可是最糟糕不過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對于每一個人都非常公平。
“那,請告訴我地點和時間吧”
“在冥王星軌道,大約3300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