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直接驚得屋內所有人心跳漏了半拍,紛紛側目望去,卻見得太醫腳邊那顆四分五裂的金丹此刻化作一灘猩紅的泥狀物,閃著詭異的光澤,竟連本神志不清的太后都驚得清醒幾分,面色由青轉白,由白轉黑。
“大膽!唐堯……哀家對你向來不薄,你竟滿心思地要置哀家于死地!”太后氣得胸口又是一陣劇痛,猛咳出血來,差點要摔下床去,嚇得孫嬤嬤急忙上去攙扶,想要喂她幾口水緩緩心神,卻被她一手猛地推開。
“來人,將這孽障押下去,送到刑房去……”
太后竭力想將話說完,卻發現聲音愈發嘶啞無力,只能伏在床榻旁對著痰盂咳血。
唐堯原先抖著雙腿,渾身冷汗浸濕,此可見事情盡數敗露,聽著太后又要送自己到刑房去審訊,不知為何忽地冷靜下來,沉靜得可怕,任由宮外沖進來的一群下人要將自己捆了拖到刑房去。
唐堯刺刺地冷笑著,滿目的決絕與厭恨,“太后,你可還記得純意?”
“你說什么?”那伏在床邊咳血的女人聞言卻是倏地瞪大雙目,眼中血絲畢現,驚得臉色更是慘敗幾分,猛地回頭望向快要被拖出養心殿的唐堯。
下人們見狀一時不敢再動,只能怔怔然地立在原地,看著面前這莫名其妙的一男一女。
唐堯大開著雙腿,雪白的衣袍上混著金丹的黑紅與太后吐出的粘稠黑血,俊美的面上笑得陰森可怖,眼角竟卻帶著幾滴決絕的淚,戚戚哀哀道:“高嘉裕啊高嘉裕,你敢說你不記得她了么?你敢么?純意因你而死,純意是被你害死的!是被你害死的!”
太后嚇得面色慘白,雙目赤紅。高嘉裕,正是她的本名;而純意,便是先帝原配皇后的名字。
她至死都不曾想到過,面前這跟了自己十余年盡心盡忠的男子,竟和她憎恨無比的女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唐堯戚戚哀哀地喃喃前半句,到了后邊竟忽地直挺挺甩開下人,站起身面露嗜血的兇光,抽出腰間的匕首猛地向太后撲過去。
殿內所有的人見狀連連驚叫,孫嬤嬤嚇得忙沖上前去狠狠一把撞開唐堯,唐堯身形瘦弱,經不住這蠻橫的力道,當即便被撞到在地,那柄匕首拋出去,直直刺進了一名宮女的右臂,鮮血汩汩,尖叫連連。
養心殿一片混亂,下人奴才們反應過來,忙撲上前去扼住唐堯,取了粗麻繩將他死死捆住摁倒在地,逼著他將腦袋磕到地上去。
唐堯雖是有些膽小,做了十余年的面首卻難得還存有幾分男人的骨氣,咬緊牙關硬是不肯對著那已然嚇得幾乎失掉魂魄的女人下跪磕頭,只是咬著牙,扯出桀桀冷笑。
“高嘉裕,怎么不說話了,是說不上話,還是良心痛了,不敢說了!成日里一副虔誠的模樣,盤佛珠,吃齋念經,手上到底是有多臟,你自己不清楚么?你身上背負了幾條人命,你自己敢說么?!”
太后已是呼吸急促,喘著粗氣,又要咳血,“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說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唐堯冷笑,眼中多了無限哀戚,“當年的純意,就那般被公西越紅妝千里地娶進宮中,本以為她入了皇家,就能飛上枝頭變成鳳凰,脫離她禽獸不如的父母,卻不想恰恰入了另一個狼窩。
“公西越的確該死,他就該死在不該娶一個自己根本就不愛的女人進宮,更不能讓她坐了皇后之位,站得那么高,那么不可企及,多的是人要在背后害她,暗算她,將她拉下高位,去給你舔鞋!”
唐堯聲音中帶著幾絲顫抖,卻不是因為害怕,而因為懊悔,懊悔不能在看出皇帝對她無甚愛意之時,及時將她勸阻下來,不要讓她那禽獸父親將她送進皇宮里去,將她搶到自己身邊。
皇宮向來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表面朱墻琉璃瓦,光鮮亮麗,宮墻之內滿目瘡痍,臟得無可救藥,臟得直直突破人的下限。
他沒出息,是個乞丐,但好歹愛她敬她,因了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恩情,他也會千方百計地待她好。
可是公西越!
公西越眼里從來就只有江山與至高無上的利益,在這一方面,他倒要感慨高嘉裕與公西越的契合,也不怪二人沆瀣一氣,勾搭在一處,將自己的結發妻子折磨致死,留下公西武一人早十年看遍了人心險惡,世道無情。
他忘不了純意死前在宮門前凄厲的尖叫與哀求,忘不了血泊中圓睜的雙目。
那一刻他方才顫抖著明白,這世間唯有絕望,能毀滅一顆不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