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楓對上祖父的眼睛,又看見了一抹熟悉的濁色,似乎下一秒便要滴落。
只是輕輕笑了笑,蕭楓斂去方才眸中的幾分晦暗,應了聲是,似是又憶起什么般,補充道:“回都路上,將士們中了瀅湖水里的毒,孫兒無奈之下便上楓山尋了神醫求救,所幸將士們安然無恙。”
蕭楓心里清楚這一句補充顯得有幾分生硬,甚至是多余,畢竟這一路上所經歷之前因后果老人早已了解。他這一舉,不過是想起先前老人對自己的囑托,心中有幾分惱意,再次強調一番自己上楓山不過是無奈之舉,并非是遵從老人的囑托,上去看望他牽掛的劉氏后人。
“哦……這我已經知曉。”蕭衍怎會不知孫子的意思,卻也只是苦笑,“劉氏后人,現今還好么。”
“一個十有六七的姑娘,高傲慣了,一個人和一個小書童,過得倒也算是自在。”蕭楓憶起那白衣女子一雙杏眼里的高傲與孤芳自賞,不由的嘲諷地勾了勾唇。
“姑娘?”蕭衍抬了抬眼,喃喃道,“可是名喚‘劉衫’?”
見蕭楓默然點點頭,老人臉上的皺紋動了動,漾開一抹淺淺的,僅懸掛于唇邊一角光陰的笑容,不知是對著蕭楓說還是自言自語,只是垂著首,出神地看著地板,喃喃自語,“還是喚作‘衫’么,劉尚啊劉尚,你何苦這般執著……”
蕭楓似乎聽見有淚珠滾落于地的細細聲響,有些啞然,翁了翁唇,似乎想要出言安慰祖父幾句,卻在抬眸間撞入了相隔一廊之遠的父親那幽暗森寒的眼睛,如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讓人不寒而栗。蕭楓心下暗暗嘆息,只是伸手輕輕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背了雙手出了書房,來到長廊上靜待父親開口同他議事。
長廊下是一湖的錦鯉,正在依稀盛開的荷花周邊游躍,湖面是靜的,但偶爾有清風迎著湖水擦身而過,帶起一圈的漣漪,又借了這雨后初晴的微光,如同灑落了一池的金粒。蕭楓余光看見父親蕭石眼里倒映出一汪池水,移開了眼睛,率先開口道:“父親可是想問問孩兒對當朝局勢的看法?”
蕭石并不言語,算是默認。
蕭楓輕笑一聲,看向不知名的天際,“當朝局勢,父親其實最是清楚。圣上雖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但卻昏庸暴戾,孩兒從入朝為官以來,便已經受到不盡打壓,圣上的疑心病程度幾何,想必父親亦是清楚。”
余光瞥見父親微抬雙眼,蕭楓鼻尖輕輕呼出一陣嘆息,“現今,文武百官里不少無辜的忠臣已經被圣上逼到虎頭鍘下,余下的大半有太后的庇佑方才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朝廷內外,圣上已是不得人心。再者,北陳如今的強大絕大部分是得益于先帝的功勞,即便現今局勢尚且可觀,然而自先帝駕崩后北陳實際已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圣上嗣位以來并無繼續發展國力之意,沉迷于美色,加之南李不斷進犯北陳邊境,只怕……”
蕭楓自知說話的分寸,說到此便不再繼續。蕭石靜靜地聽著,并沒有發表任何評論,但這沉默無疑是肯定了兒子的看法,只是眼下又浮上一抹哀愁,“那你可有想過……”
“父親難道沒有么?”蕭楓輕笑一聲,有幾分苦澀。
蕭石側首看了一眼神色不明難以捉摸的兒子,輕輕嘆了口氣,“從古至今,這天下的變勢最難窺探。你我一介凡人,又能改變得了什么?”
蕭楓默然,抬眸看向云后的那輪明明滅滅的日,有些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