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洵瞳孔里有一瞬的震悚，而后又自以為快速地恢復平靜。他掩住心中的慌亂，故作淡定地看向對坐的玄衣男子，“犬兒的咳疾是娘胎里帶出來的，這么多年來，卑職與拙荊早便習以為常，不知蕭將軍突然問起，可是為何？”

蕭楓只是笑了笑，“大人為何總是對他人這般防備，將別人的一句關心當作是另有企圖？”

衛洵眼里的一瞬驚慌與警惕被男人捕捉眼底，話中明里暗里地含著幾分試探之意。在某種意義上，他和衛洵可以說是同僚，衛洵的兒子患有咳疾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詢問都能引起后者的警惕，不得不讓人懷疑背后有鬼。

“將軍誤會了，”衛洵聞言眉頭跳了跳，隨后釋然一笑，“卑職僅靠一紙筆墨便做得四品高官，未免不有人心生不滿，對卑職一對妻兒加以毀害，朝中之事紛繁復雜，人心難免叵測，任是將軍也未必能高枕無憂罷?！?

蕭楓見對方自然地圓了過去，也不去挑刺，只是淡淡笑著：“雖是如此，但是大人總是這般三天兩頭地往家里跑，而今日不必往日，朝廷事務繁多冗雜，大人這么一來二去，難免分神，況且救死扶傷亦是劉姑娘一向追求的。”

蕭楓面色如舊，并無甚攻擊性，只是淡定地給身側靜靜飲茶的劉衫夾了一塊翡色剔透的糕點。

衛洵皺著眉，在二人身上來回掃視，似是賣力地想要從對方臉上尋覓到幾分異樣的色彩。

他的目光最終停駐在劉衫身上，問道：“那劉姑娘如何認為？”

劉衫將視線從瓷碟中的那塊糕點上移開，平靜地看了一眼衛洵，道：“若是我猜的不錯的話，小公子的咳疾并非普通咳疾，當是一種罕見的肺病，尋常治療普通咳疾的藥物幾乎不能起到任何效用。想必衛大人也覺察出病情的蹊蹺，這段時日也在四處尋醫罷？”

衛洵聞言怔了怔，終于認真地打量著面前十七出頭的少女，靜待其說下去。

“此種肺病罕見，少有醫者知曉，自然尋醫不到，”劉衫抬了抬眸，“只是……既然衛大人尋醫多年，多少也探聽出不少醫治的藥材，奈何藥材珍貴，也少有人能將這些藥材煉成丹藥罷？”

衛洵終是瞳孔震悚，面容現出幾分驚愕，無疑是默認了劉衫的一番話。

蕭楓聞言亦是眼神微閃，似乎是預料到身側之人要說些什么，只是側眸看著她。

“這數十種藥草里邊，怕是衛大人至今尋不到幾味，尤其是那味名為盤龍參的藥材，”劉衫說著忽地微微笑了，“當年這些藥材我隨著祖父游了半個天下方才得到幾株，只怕現在在藥房里都積灰了?！?

這清清淡淡的一句，在衛洵耳中卻猶如一記驚雷炸響，直轟得他腦子驚嗡一片，連視線都有些模糊。

“劉姑娘……你是說，這些藥材，你……全都有？”

衛洵聲音微微發著顫，似乎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一個問題能得到多少確切的回答，只是眼睛有些渙散。

劉衫笑了笑，那雙杏眸里一片朦朧的煙雨。她也不立即答，只是輕輕抿了口清茶，隨即看向身側一直若有所思盯著自己的男人，“若非如此，蕭將軍也不會請我來見你了?！?

衛洵已是被激動驚得頭暈目眩，看向蕭楓的眼神都有幾分迷離。

這并不怪他此刻的失態，這么多年來為了兒子的病東奔西跑，堂堂一任高官重卻要腆著臉求了不少人，跪壞了無數的門檻，只為求那幾味藥材。只可惜自己的身價終究是比不過朝中皇親國戚，名望也并不高，名醫不愿出手相助，尋常醫者能力不足，兩頭犯難，白煞心血。

他并非未曾聽過劉氏神醫的名號，也想過要去拜見，奈何劉氏一族自東祁滅亡后早早地隱居了楓山，不向北陳任何高官貴族施以援手。只是他從不曾想到，與自己一向交集不深的蕭楓竟會與劉氏一族的后人劉衫相識交好，更是能請其為自己的兒子診治。

只是，他在官場的權力角逐中茍延殘喘多年，還不至于見著一點好處便搖著尾巴栽進去，抱有幾分清醒。

衛洵閉上眼睛，將自己叫囂的心情微微平復后，方才輕聲道：“將軍與卑職素無交集，為何要施以援手？”

蕭楓雖是言語不多，但能以敵國后裔在北陳坐上正一品上將軍高位的人，城府必定不淺。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更何況蕭楓此人本就手段狠戾捉摸不透，他自不相信這樣的人會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義氣。

蕭楓輕笑，只道：“大人知道，我一向不做虧本生意。”

衛洵一怔，但也并不意外這個回答。

“很簡單，我只要你繼續好好輔佐太后，什么也別做，就像現在這般?！?/p>